她抬头，看见朱小福，咧嘴一笑：“福儿回来啦？这位……是朋友？”
声音沙哑，却透着暖意。
我心头一紧。
——这笑容，竟让我想起了娘。
“娘！”朱小福扑过去，把油纸包塞她手里，“这几位是我兄弟姐妹，来……来尝尝您的手艺！”
“哎哟，瞧这嘴甜的。”王婆笑呵呵地打开纸包，忽然动作一顿，目光落在我脸上。
她的眼神变了。
不再浑浊，不再慈祥。
那一瞬，我仿佛看见深潭底下浮起一双冷眼，幽幽盯着我，像在审视一件兵器，一件……沾过太多血的凶器。
“你。”她开口，声音低得只有我能听见，“身上有‘黑骑’的烙印，也有‘影’的余烬。你不是人，也不是鬼。”
我脊背一凉。
苏婉悄悄靠近我，袖中银针微闪。
阿蛮不动声色地摸向背后的弓。
王婆却笑了，把一块糖糕递给我：“吃吧。不吃，就不知道甜是什么味儿。”
我盯着那块糖糕。金黄酥脆，糖丝拉得老长，香气扑鼻。
可我闻到了别的——一丝极淡的腥气，藏在甜香之下，像血干涸后的味道。
我接过，咬了一口。
甜得发腻。
“你不怕我？”我问。
“怕你？”王婆冷笑，“我儿子天天跟个疯子似的画符驱邪，早该怕的都怕过了。倒是你——”她目光扫过苏婉，“她魂门将裂，若再不入地眼，七日内必成‘空壳人’，被外魂夺舍。”
苏婉脸色一白。
“您……知道地眼？”
“《女青天律》第一条：‘魂不归窍者，入地眼以引天光’。”王婆淡淡道，“你以为我为何守这茶馆三十年？等的，就是你们这种‘不该存在’的人。”
朱小福傻眼：“娘……您不是卖糖糕的吗？”
“糖糕是假，守门是真。”她从怀里掏出一块铜牌，锈迹斑斑，却刻着一道扭曲符文，“这叫‘女青印’，持印者，为律法守夜人。你爹……就是上一任。”
“我爹？！”朱小福瞪眼，“他不是被妖狗咬死的吗？”
“他是被‘影祟’吞噬的。”王婆闭眼，“临死前，把印交给我，说‘等一个背负黑火的人’。”
她睁开眼，直视我：“你来了。”
我浑身一震。
黑火——那是黑骑护卫血脉觉醒的征兆，唯有在极端杀戮后才会浮现，如黑焰缠身，焚尽妖邪。此事绝密，从未外传。
“你怎么会……”
“因为我也曾是‘守夜人’。”她缓缓卷起袖子，露出手臂——一道暗紫色纹路蜿蜒而上，竟与我臂上黑火纹路如出一辙！
“什么？！”阿蛮惊呼，“你也觉醒了？！”
“觉醒？不。”王婆苦笑，“这是诅咒。守夜人代代相传，血脉中埋着‘天律之锁’，一旦动用《女青天律》，就会被律法反噬，形神俱灭。”
她忽然抬头，望向茶馆屋檐。
那里，一片瓦松无风自动，缓缓扭曲，竟化作一只漆黑眼睛，静静俯视我们。
“它来了。”王婆声音颤抖，“‘影’……察觉到你了。”
我猛然拔刀。
刀未出鞘，寒意已逼人。
苏婉后退一步，银针在指间飞旋。
阿蛮搭箭上弦，弓如满月。
朱小福哆嗦着掏出一张符：“老天爷保佑……这回可别又是画错了……”
那“眼”缓缓眨动。
下一瞬——
整条巷子的影子，忽然活了。
地上的影子如蛇般扭动，汇聚成一道人形，无声无息地站起，披着夜色，没有五官，只有嘴角一道裂痕，缓缓上扬。
“厉锋……”它开口，声音竟是我自己的，“你杀的人，够多了吧？”
我瞳孔骤缩。
——它在模仿我的心魔。
王婆突然大喝：“小福！把‘净心符’贴我背上！快！”
“啊？！哦！”朱小福手忙脚乱把符拍她后心。
王婆浑身一震，铜牌发光，口中念诵：“天律在上，影不得行！敕！”
一道青光自她体内爆发，直冲那影人。
影人嘶吼，身形扭曲，却未消散。
“没用的……”它冷笑，“你们……都是我的养料。”
我握紧刀柄，黑火在经脉中奔涌。
——要觉醒吗？
一旦觉醒，我可能控制不住杀意，连同伴都……
“厉锋！”苏婉突然扑上来抱住我手臂，“别！你答应过我的，要活着出这城！”
我咬牙，眼中血丝密布。
就在这时——
王婆猛地撕开衣领，露出心口一道陈年伤疤，竟与苏婉魂门裂痕一模一样！
她咬破手指，血滴落伤疤，嘶声道：“以血还血，以命换命——《女青天律》，借我三息！”
天地，骤然寂静。
巷子上空，一道虚影浮现——青衣女子执笔立于云端，笔尖指向影人。
“律令：影祟现形者，诛！”
影人发出凄厉尖啸，瞬间崩解。
王婆喷出一口血，跪倒在地。
我冲上前扶住她。
她虚弱地笑：“现在……你知道了……《女青天律》不在纸上……在我……血里……”
我扶着王婆，她身子轻得像片枯叶，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。巷子里的影子重新塌陷下去，瓦松化作的眼睛也悄然消散，仿佛从未存在过。可那股腥甜的气息仍黏在空气里，挥之不去。
苏婉跪在一旁，指尖颤抖地触上王婆心口的伤疤，声音发颤：“这……这是‘魂钉’之痕。她把自己的魂魄钉在肉身里，强行续命三十年……只为等这一刻。”
阿蛮收了弓，脸色铁青：“守夜人……原来是这么个死法。”
朱小福呆立原地，手里还攥着那张画歪的符，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地上：“娘……你骗我……你说爹是被狗咬死的……你说你只是个卖糖糕的……”
王婆勉强睁开眼，抬手抚上他脸，嗓音沙哑如风中残烛：“福儿……娘没骗你。糖糕是真的，爱你也是真的……可有些事，知道得越多，死得越早。”
她转向我，目光灼灼：“厉锋……你背负的不只是黑火，还有‘斩律者’的命格。你生来就该打破规则，而非遵守它。可正因如此……《女青天律》不会容你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