仿佛尘世的喧嚣被隔在了山外面。
尹恺杰站在宾馆房间的窗前,望着窗外被晨曦染上一层金边的连绵山峦,深深吸了一口空气,清冽湿润。
山中特有的、混合着草木清香和淡淡香火气的味道涌入肺腑,让他因旅途劳顿和心绪不宁而紧绷的神经,稍稍松弛了一些。
阿荣也醒了,蹲在窗台上,竖着耳朵倾听那遥远的钟声,眼睛里似乎多了些难得的宁静。
顾红磊敲门进来,精神看起来不错,手里提着从宾馆餐厅带来的清粥小菜。
“尹局,吃点东西吧。我问过了,上山的路不算难走,车可以开到半山腰,那儿有个免费停车场,然后需要步行去各个庵堂。”
尹恺杰点点头,沉默地坐下用餐。
粥很清淡,但他吃得并不多,心思早已飞到了山上。
淑娥。
这个名字在他心头盘旋。
即将可能面对的真相,既让他期待,也让他忐忑。
半小时后,他们驱车来到了云峰山脚下。
盘山公路修得很好,两侧古木参天。
越往上走,空气越清凉,偶尔能看到三三两两早起登山的香客或游客。
车停在半山腰的停车场。
根据昨晚查到的信息,规模最大、历史最悠久的尼庵是明月庵,坐落在东侧山腰一处相对开阔的平台之上。
他们决定先从那里开始打听。
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山路拾级而上,路旁不时出现一些小小的土地祠或佛龛,都是给送了香火的。
阿荣似乎对这里的环境很适应,从尹恺杰双手中挣脱出来,时而轻盈地跑在前面,时而停下来好奇地嗅嗅路边的野花或石刻,但总不会离尹恺杰太远。
走了约莫二十分钟,一座掩映在苍松翠柏间的古朴庵堂出现在眼前。
青砖黛瓦,飞檐翘角,门楣上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——“明月庵”。
庵门虚掩着,门前打扫得干干净净,氛围庄严肃穆。
尹恺杰整理了一下因爬山而略显急促的呼吸,对顾红磊低声道:“你在外面等我,带着阿荣。我先进去问问。”
顾红磊会意,接过猫绳,点了点头。
在这种佛门清净地,他一个年轻男子贸然闯入确实不便。
尹恺杰轻轻推开虚掩的庵门,走了进去。
院子不大,但十分雅致,院落中央有一个石砌的水池,几尾锦鲤在其中悠然游动。
一位穿着灰色僧衣、正在洒扫的中年尼姑见到他,停下动作,双手合十,微微躬身:
“阿弥陀佛,施主早。请问是来进香还是……”
“师傅早,”尹恺杰连忙还礼,“打扰了。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。”
“施主请讲。”
“请问庵里,是否有这样一位师太?法号叫做慧明,大概……四十岁上下年纪,是很多年前从外地来的。”尹恺杰描述着淑娥可能的样子,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。
“慧明?”
“正是。”
中年尼姑闻言,脸上露出一丝思索的神色,随后摇了摇头:“阿弥陀佛,施主,贫尼在此修行十余年,未曾听过有此人。另外几个师太的法号,也不是这个。施主是不是记错了,或者,要找的人是在别的庵堂?”
一丝失望掠过尹恺杰心头,但他并未太过意外。
“多谢师父。可能是我记错了,打扰了。”他再次合十行礼,退出了明月庵。
顾红磊和阿荣等在外面,看到尹恺杰的表情,顾红磊便明白了结果。“没关系,尹局,还有慈云庵和静心庵,我们接着找。”
接下来的几个小时,他们依次拜访了慈云庵和静心庵。
慈云庵的规模稍小,但香火同样旺盛,接待他们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尼姑,仔细听了尹恺杰的描述,甚至帮忙询问了庵里几位年事已高的老师太,但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。
静心庵则位置更为偏僻一些,庵堂也更显简朴,守庵的是一位沉默寡言的中年尼姑,只是一个劲地摇头,表示庵中并无符合此条件的师太。
连续三次失望,尹恺杰的心情渐渐沉重起来。
山间的清风似乎也带上了凉意。
——难道张伯的信息有误?
——或者淑娥根本不在云峰山?
——又或者“慧明”这个法号,根本就是张伯的臆测?
顾红磊看出尹恺杰的疲惫和沮丧,提议道:“尹局,快中午了,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,吃点东西吧。我看那边有个供香客休息的凉亭。”
尹恺杰点点头,跟着顾红磊走向山路旁的一座凉亭。
凉亭里没有其他人,只有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吹过。
坐在石凳上,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,眉头紧锁。
阿荣跳上石桌,安静地趴在他面前,用尾巴轻轻扫过他的手臂。
顾红磊拿出水和干粮,递给尹恺杰。
“尹局,别灰心。这山里庵堂不少,除了这几家大的,肯定还有很多小的,甚至可能只有一两位师父清修的地方。我们下午再往深处走走,问问路过的师父或者山民,或许能有线索。”
“你说得对。是我心急了。”他揉了揉太阳穴,“七年都等了,不差这一时半刻。”
就在他们休息的时候,一位背着竹篓、看起来像是本地山民的老婆婆拄着拐杖,慢慢走上山来,也在凉亭歇脚。
顾红磊心思活络,主动拿出一个苹果递给老婆婆:“婆婆,歇歇脚,吃个苹果。”
老婆婆愣了一下,随即露出淳朴的笑容,接过苹果,用方言连声道谢。
顾红磊趁机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夹杂着手势问道:“婆婆,我们想打听个人。是一位老师太,法号可能叫‘慧明’,是从外地来的,大概六十多岁样子,您知道这山里哪个庵堂有这样的师傅吗?”
老婆婆听着,啃了一口苹果,皱起眉头努力回想。
尹恺杰的心也随着她皱起的眉头而悬起。
“慧明……慧明……”老婆婆喃喃自语,忽然,她像是想起了什么,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,用手指着西边一条更窄、似乎少有人行的小路,“哦!你们说的是不是,住在‘苕溪庵’的那个丑哑姑?”
丑哑姑?
又丑又哑,会是淑娥么?
尹恺杰和顾红磊对视一眼,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讶色。
“苕溪庵?”顾红磊追问,“婆婆,那庵堂在哪里?远吗?”
“不远不远,顺着这条小路往下走,看到一条小溪,沿着溪水往上游走,走到头,有个很小的庵堂,就是了。”老婆婆比划着,“那庵堂好久没香火了,就丑哑姑一个人住。她好像是很多年前从外面来的,带着满脸刀疤,不怎么说话,我们当面不会叫她丑哑姑,都叫她哑姑,不晓得法号是不是你们说的那个……”
丑哑姑!满脸刀疤!不爱说话!很多年前从外面来的!
这几个关键词,像电流一样击中了尹恺杰!
淑娥当年离开时,心灰意冷,选择毁容避世,完全符合“丑哑姑”的形象!
“多谢婆婆!多谢!”尹恺杰激动地站起身,连声道谢,也顾不得疲惫,立刻对顾红磊说,“我们这就去苕溪庵!”
阿荣也立刻站了起来,尾巴高高竖起,眼睛望向西边那条小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