沙发上放着一个简单的黑色双肩旅行袋，里面是几件换洗衣物和、从欧阳荣儿遗留的旧樟木箱里找到的几个笔记本。
阿荣蹲在旅行袋旁，安静地看着尹恺杰忙碌，偶尔甩一下尾巴，显得异常镇定，仿佛对这一天期待已久似的。
“我们要出发了，去找淑娥。希望到时候她还愿意见我。”
阿荣用头顶蹭了蹭他的手掌，喉咙深处发出轻微的呼噜声，算是回应。
门铃响了。
是顾红磊。
依旧是一身便装，但神情里多了几分肃然。
“尹局，您这是要出远门？”
“嗯，去南边一趟。云峰县。”
“是因为淑娥女士？”
“张伯的话有些乡愿的味道，不能全信，但，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。”
“尹局，我昨晚越想越觉得不对劲，欧阳阿姨的档案权限问题，这背后肯定有原因。看来那当年的事，恐怕比想像的更复杂。您一个人去，我不放心。”
尹恺杰看着这个年轻人眼中真诚的担忧，心里微微一暖，但还是摇了摇头：
“红磊，你的好意我心领了。但这是我个人的私事，牵扯到很多旧恩怨，你不应该卷进来。而且，弄不好这是一颗定时炸弹，如果真有什么危险，我没理由连累你。”
“尹局！我虽然年轻，但好歹也是个警察！如果欧阳阿姨的案子真有疑点，如果这里面涉及更大的犯罪，那就不只是您的私事！再说，您一个人去山里找人，总得有个照应。我请了年假，手续齐全，不算违规。”
“你请了年假？”
“是的，根据《职工带薪年休假条例》和《公安机关人民警察内务条令》，我有这个资格。”
尹恺杰看着顾红磊倔强的眼神，知道很难说服他。
不得不承认，有个年轻力壮、心思缜密的帮手，确实会方便很多。
同时又有些担忧：跟局里请年假，会不会引起有心人的警觉。
沉默了片刻，他终于叹了口气：
“好吧。但记住，一切听我安排，遇到任何情况，首先确保自身安全。”
“是！尹局！”顾红磊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，立刻弯腰提起尹恺杰的旅行袋，一甩就背上自己肩头，“车我已经加满油了，停在楼下。我们现在就走？”
“我们走吧。”
锁上单元门的前一秒，尹恺杰回头望了一眼空旷冷清的客厅，墙上的婚纱照在曦微的晨光中静默无语。
心里默默地说：荣儿，等我回来，一定把一切都弄清楚。
车子驶出城市时，太阳刚刚升起。
顾红磊开着车，尹恺杰抱着阿荣坐在副驾驶。
阿荣似乎对长途旅行很适应，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风景，便在尹恺杰腿上蜷缩起来，打起盹来。
高速公路两旁的景色飞速变换，现代化的城镇逐渐被起伏的丘陵和田野取代。
尹恺杰靠在椅背上，闭目养神，但脑海里却思绪万千。
云峰县。年轻时因公务去过一次，印象中是个山路崎岖、交通不便的地方。
七年过去，不知变成了什么模样。
那些藏在深山里的庵堂，是否还在？
淑娥如果真的在那里，又会是什么样子？
还会认得他吗？
她……还恨他吗？
那是个闷热的夏夜，窗外蝉鸣聒噪。
家里气氛却降到了冰点。
淑娥穿着素色的旗袍，站在客厅里，脸色苍白，眼神里满是失望和难以置信。
“恺杰，你就这么信他？信那个爻一旻？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，在你眼里，我就是个搬弄是非的小人？”
年轻的尹恺杰烦躁地拧着眉头，爻一旻刚刚才走，又倾诉了不少淑娥如何计较、如何在他面前编排欧阳荣儿的不是的话。
“淑娥，我不是不信你，但爻一旻是我兄弟，又是同事，他没必要骗我。而且，你最近是对他太苛刻了些，他只不过是……”
“兄弟？”淑娥冷笑一声，笑容凄楚，“恺杰，你醒醒吧！他那个人，心思深得很，又虚伪！这种人，一翘尾巴就知道要屙什么屎，我看他是……”
她似乎想说什么性质极其严重的话，但最终忍住了，深深地看了尹恺杰一眼，那眼神里有担忧，有愤怒。
还有一丝他当时无法理解的绝望。
“算了，既然你信他不信我，我没什么好说的了。学英姐托我照顾你，我尽力了，你我既无缘，我也问心无愧了。”
说完，她转身就走，背影决绝。
那是尹恺杰最后一次见到她。
不久后，就听说她离开了县城。
而那时，欧阳荣儿已经出现在他的生活里，冲淡了这份误解带来的些许不适。
直到悲剧发生……
“尹局，前面服务区，要不要休息一下？”顾红磊打断了他的回忆。
尹恺杰睁开眼，发现车子已经驶入山区，两侧是连绵不绝的绿色山峦。
“好。”
在服务区休息时，顾红磊买了几瓶水和一些简单的食物。
尹恺杰没什么胃口，只是将就着喝了点水。
阿荣醒了，吃了点顾红磊特意带来的猫粮，然后跳下车，在旁边的草地上警惕地嗅了嗅，又很快回到尹恺杰脚边。
“这猫真乖，一点也不怕生。”顾红磊由衷赞叹。
“它可不一样。”尹恺杰看着阿荣，若有所思。
“不一样？”顾红磊疑惑。
“……”
尹恺杰没有接他的话茬。
重新上路后，道路变得蜿蜒曲折。
导航显示，距离云峰县城还有不到一百公里，全是盘山公路。有的路段设有护栏，有的路段什么也没有。
对面毫无征兆地冲出来一辆半挂车，顾红雷猛打方向。
车速慢了下来，窗外的景色愈发原始静谧，空气也清新了许多。
随着目的地临近，尹恺杰的心也渐渐提了起来。
希望与担忧交织。
希望淑娥真的在那里，希望她能解开所有谜团。
又担心寻找落空，或者，即使找到了，面对的却是更残酷的真相。
黄昏时分，车子终于抵达了坐落在群山怀抱中的云峰县城。
县城比尹恺杰记忆中大了很多，多出了不少新建筑，但整体依然保留着一种古朴、宁静的氛围。
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和植物混合的特殊气息。
顾红磊找了一家看起来干净整洁的宾馆办理入住。
尹恺杰抱着猫走进房间，推开窗，对面不远处就能看到一座青山的轮廓，半山腰上，隐约可见几处飞檐斗拱的建筑。
据说这里最早的建筑，出现在北魏时期。
那应该就是著名的云峰山寺庙群了。
而淑娥可能出家的庵堂，或许就在那深山之中。
晚饭是在宾馆附近的小餐馆解决的，味道清淡，倒是合胃口。
回到房间，尹恺杰站在窗前，望着夜幕下黑黢黢的山影，心中难以平静。
阿荣跳上窗台，望着山的方向，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着幽幽的光芒。
它似乎能感知到尹恺杰内心的波澜，也似乎在无声地指向那座藏匿着往事与答案的深山。
顾红磊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进来了：
“尹局，我查了一下云峰山主要的尼庵资料。规模较大的有几座，比如明月庵、慈云庵、静心庵。还有一些更偏僻的小庵堂，信息很少。我们明天先从哪边开始找？”
尹恺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一座座庵堂照片，皱了皱眉头道：
“明天一早，我们先去香火最盛的那几家问问。如果淑娥她真的在这一带的庵堂出家，年长的师父应该不会不知道吧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