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道元年(1032)三月,梅尧臣来到洛阳的时候,正值寒冬消退,繁花似锦。
欧阳修很高兴,约了河南府户曹参军杨子聪陪他们一同游览龙门、香山。
杨子聪对这两个地方都相当熟悉,腹中还装了许多典故,一副热心肠,乐为人道,听说梅尧臣过来,非常欢喜。
其实龙门、香山这两处不论对梅尧臣,还是欧阳修,都已经是“旧地重游”了,虽说那儿有一些地方上一回未曾踏足,此次前去还是兴之所致使然,没有经过详细的筹划。
而且,重要的是大家聚在一起,至于游什么地方倒是其次的事情了。
好友相聚,自是一件快乐之事。
梅尧臣唯一遗憾的,是杨子聪探出鼻孔的两撮刷子一样长的鼻毛,一见这两撮毛他就会联想到某种动物来。
洛阳与龙门之间相距仅十余里,路不难走,步行一个时辰就能够抵达,本来可以朝游暮归。
但是香山在河之对岸,下龙门,经过一个叫做彭婆镇的地方,涉河而登香山,将使他们的时间变得非常紧张。
如果仅仅是为赶路而赶路,又失去了这次出游的初衷,少了许多兴致。
为了尽兴,欧阳修建议不如夜宿龙门广华寺,或者到彭婆镇去,翌日登香山,从容作两日游。
大家同意了夜宿的提议,但是对于具体的地点,想法各异。梅尧臣更倾向于广华寺,说虽然不是出家人,但是偶尔感受一下寺庙的气氛也是很好的。
经梅尧臣这么一说,众人齐声叫好。
这样,杨子聪兼做向导,头一日,他们登临上方阁,游览菩提寺,在山林深处信步,兴尽而归。
三个人被安排在同一间寮房。月色清凉,照进房间里,三个人就着月色说了很多话,本来还有倦意,说着说着似乎越来越兴奋,广华寺外有一孔温泉,杨子聪建议一起出去泡温泉。
三个人依次下到温泉中。梅尧臣是最后一个下去的,似乎很怕烫,一下去就忍不住痛苦地“嗷”了一声,但是很快就适应了。
月色之下,仍然可以看到梅尧臣的肌肤之细白,欧阳修就又想起了“薄皮梅”这三个字来。
他若有所思,正要准备说点什么,杨子聪抢先开了口:“圣俞兄,你看我跟欧阳兄浑身都是这么如黑陶般模样,只有你的肤色这么白呢,是如何生的呀?还有,你的‘薄皮梅’是怎么回事呢?”
梅尧臣仿佛怕他的鼻毛拂到自己,连忙说:“呵呵,这个我哪里说得清啊,我家里还有几个姊妹,像是中药吃多了,个个都是又黑又黄的,数我最白,又容易害羞,好像皮肤格外薄一些似的,所以很早的时候就有人喊我‘薄皮梅’了——却不是爹娘给叫起来的,是书房里的同窗先叫起来的。”
欧阳修说:“以前常常寻思,圣俞兄长我五岁,为何倒要显得比我还年少些,现在想想,正是肤色洁白的缘故啊,俗话不是说‘一白遮百丑’么,向谓女子,梅兄之白,却无丑可遮,只是令你显得越发年轻。说说看,梅兄一定有保养之方啊。”
梅尧臣说:“我哪里有什么保养之方啊,我自己不知道这肤色白有什么好的。”
杨子聪说:“惹人爱怜啊。”
梅尧臣说:“子聪兄真会开玩笑,欧阳兄就不会这样开我的玩笑,是不是?”说话间又“嗷”地惊呼了一声,喊道:“啊,不好,这温泉底下竟有癞蛤蟆活活地爬动呢!”
杨子聪说:“呵呵,如此高温的水哪里住的下癞蛤蟆,刚才那是我的脚丫子啊。”
众人哈哈大笑。
第二天,他们出游香山,山上苍松翠柏中藏有一座古寺,即香山寺。沿着曲径石级盘旋而上,青山绿水美不胜收。进了山门院内绿树掩映,花木扶疏,大殿四周均有明廊,石栏、青砖、灰瓦、红柱,给人以超世绝尘之感。
寺不大,但布局严谨,砖木结构,歇山式屋顶与硬山式屋顶相间,飞檐凌空,甚为壮观。楼台亭阁,肃穆巍峨,典雅中透出不绝如缕的盛唐气息。
山下就是伊洛河了,没有水流拍岸的喧哗,安静得令人意外,仿佛是睡着了一般。只是你仍会感觉到一个巨大的水体的汹涌,而且由于距离相近的缘故,你还会感受到这种汹涌的巨大能量。
根据杨子聪的介绍,以前伊河穿越伊阙的河道可不像现在这样平缓。那时河床高高低低,水势深深浅浅,时不时有嶙峋怪石突出水面,有堆积如山的卵石阻碍水道,人们因地形称这段河道为八节滩。
那船呀筏呀一经过这里,经常触石遇险,不是碰破,就是搁浅。
想当年白居易隐居香山寺期间,不忍汛期洪水肆虐渡船难行而募集银两,经过多次治理的八节滩怪石被凿低,石滩被挖去,船筏可以畅通无阻。
在这期间乃至后来,不断引来骚客文人留连,吟诗作画自是不少。
因此八节滩也变得有些诗情画意了。
杨子聪说:“诗人为此难过得落下泪来,有时甚至彻夜难眠,听着船夫们饥寒交加的哀叹声发呆。他想:一定要修好这条水路,为百姓们解除忧苦。”
梅尧臣说:“白公信佛,确有菩萨心肠。”
欧阳修说:“凭白公一己之力,如何办得到啊。”
杨子聪说:“哦,那是唐武宗会昌四年(844),诗人邂逅朋友悲智僧,说到修水路的事,两人志同道合,便携手实施计划。他俩走乡串户,四方游说,劝有钱的人家出资,劝贫穷的人家出力,很快动起工来。筹集的经费不足,白居易不仅拿出自己的积蓄,还忍痛变卖了自己心爱的皮袄,卖掉了为朋友元稹写墓志铭时元家赠送的银鞍玉带。”
梅尧臣啧啧称奇,也认为杨子聪讲得也不错,不过心里还在想:要是他铰掉鼻毛该多顺眼啊。
杨子聪说:“伊阙险阻变坦途,穷船工们世世代代不忘诗人的恩德。在现今的龙门大桥修建以前,河西岸的白姓人过河到琵琶峰为诗人上坟时,只要说声是诗人的后代,船工马上会笑颜迎送,免收船费。”
欧阳修说:“应该,应该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