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梧捧着那半截断指的手在抖，帕子边缘被血浸透，颜色深得发黑。谢昭昭把箭矢搁在案上，指尖在断指旁轻轻点了点：“指甲是崔婉儿惯用的胭脂蔻丹，没错了。”
“他们要的是婉儿姑娘亲自去。”青梧声音发紧，“可这明显是陷阱。”
“知道是陷阱还非去不可，才叫聪明。”谢昭昭起身，袖口扫过卷宗一角，带起细微纸响，“传话给崔婉儿，就说赎人地点在西市旧茶坊后巷，酉时三刻，只准她一人前往，带银不带人。”
青梧迟疑：“真让她去？万一——”
“没有万一。”谢昭昭打断她，“让萧景琰带死士埋伏在巷尾酒肆屋顶，弓弩上弦，不见我信号不得出手。另外，青梧，你换上崔婉儿常穿的藕色裙衫，戴她的帷帽，替她走一趟。”
青梧一愣：“我？”
“对，你。”谢昭昭走到她面前，伸手替她理了理衣领，“绑匪要的是崔婉儿，不是她身边的人。他们认脸不认心，你身形与她相仿，低头走路，没人会细看。”
青梧咬了咬唇，点头应下。
谢昭昭转身走向偏殿侧门，脚步未停：“我去茶楼坐镇。你准备妥当后，从东角门出宫，绕两条街再往西市走。记住，走得慢些，别急，让他们有时间盯上你。”
崔婉儿接到消息时正在文德殿外安抚几位焦躁的老尚书。她听完青梧转述，脸色瞬间煞白，却没哭也没闹，只低声问：“她让你去？”
青梧点头。
崔婉儿沉默片刻，抬手将自己腕上一只玉镯褪下，塞进青梧手里：“戴着。若他们真要验身份，这只镯子能帮你过关。是我娘留给我的，他们见过。”
青梧攥紧镯子，没说话。
崔婉儿又道：“别怕。她不会让你送死。”
青梧嗯了一声，转身离开。崔婉儿站在原地，望着她背影，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袖口，直到一名尚书唤她，才强打精神迎上去。
谢昭昭已坐在茶楼二层靠窗位置，面前摆着一壶冷茶，两碟未动的点心。萧景琰站在她身后，左肩伤口重新包扎过，血迹被新布盖住，但脸色仍显苍白。他没坐，刀横在膝上，目光始终盯着楼下街口。
“你该歇着。”谢昭昭没回头。
“不碍事。”他答得干脆。
楼下街道渐渐热闹起来，小贩收摊，行人匆匆，几个闲汉蹲在墙角赌钱，吆喝声混着铜板碰撞的脆响。谢昭昭端起茶盏，吹了吹浮沫，却没喝，只是看着杯中晃动的倒影。
“他们会在巷口动手。”她忽然开口，“不会等青梧走到深处。人多眼杂，拖久了容易生变。”
萧景琰点头：“我已命人在巷尾设绊索，屋顶弓弩封住退路。只要他们现身，一个也跑不了。”
“我要活的。”谢昭昭放下茶盏，“尤其是带头的那个。”
萧景琰没应声，只是拇指摩挲着刀柄上的缠绳。
日头西斜，街面光影拉长。青梧的身影出现在街角，藕色裙衫，帷帽低垂，步子不疾不徐，像寻常闺秀出门访友。她走过茶楼下方时，微微抬头，朝二楼方向看了一眼，随即又低下头，继续向前。
谢昭昭端起茶盏，轻轻抿了一口。
青梧拐进西市旧茶坊后巷，身影被高墙遮住。巷内寂静，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回荡。走到第三家铺子门口时，左侧暗处突然窜出两人，一左一右架住她胳膊，动作干脆利落，没给她挣扎的机会。
“崔姑娘，跟我们走一趟。”其中一人压低声音，另一人已掏出麻布袋，作势要往她头上套。
青梧没反抗，任由他们拖拽。麻袋没真套下来，只是虚晃一下，大概是怕闷坏了“贵客”。三人迅速转入更窄的小巷，七拐八绕，最后停在一扇破旧木门前。
门开，里面站着个灰袍男人，背对着光，看不清脸，但腰间悬着的狼头玉佩在昏暗里泛着幽光。
“人带来了？”灰袍男人问。
“是，按您吩咐，没惊动旁人。”架着青梧的人答。
灰袍男人走近，伸手掀开青梧的帷帽一角，瞥见那张脸，眉头微皱：“怎么瘦了这么多？”
青梧垂着眼，不答。
灰袍男人没再多问，挥手示意：“带进去，关老地方。等主子发话。”
青梧被推进屋内，门在身后合上，落锁声清晰可闻。屋内无窗，只有一盏油灯，光线昏黄。她环顾四周，角落堆着麻袋，地上散落着几根断绳，墙上挂着铁链，显然不是第一次用来关人。
她没坐下，站在屋子中央，静静等着。
与此同时，茶楼上，谢昭昭将手中茶盏重重搁在桌上，瓷底磕碰木面，发出清脆一响。萧景琰立刻站直身体，手按刀柄。
“动手。”她说。
萧景琰转身下楼，步伐沉稳，没发出多余声响。谢昭昭仍坐在原位，手指轻叩桌面，节奏平稳，像在数心跳。
巷尾酒肆屋顶，死士们早已就位，弓弩拉满，箭尖寒光闪烁。萧景琰的身影出现在巷口，抬手做了个手势。下一瞬，绊索骤然绷紧，最前方的绑匪踉跄摔倒，后方两人反应极快，拔刀欲砍，箭矢已至，钉入肩胛，惨叫未出口便被同伴捂住嘴。
灰袍男人刚踏出屋门，迎面撞上萧景琰的刀锋。他急退，袖中滑出短刃格挡，金铁相击，火花四溅。萧景琰不给他喘息机会，刀势连绵，逼得他步步后撤，最终背抵墙壁，退无可退。
“别杀我！”灰袍男人嘶声喊，“我知道你们想知道什么！”
萧景琰刀尖抵住他咽喉，没说话，只等楼上指令。
谢昭昭缓步走来，裙摆扫过地面碎石，停在灰袍男人面前。她伸手，扯开他腰间玉佩下的布条，露出底下铜牌一角——上面刻着半个残缺徽记，形如凤尾，却断了一截翅膀。
她眼神一凝，收回手：“带走，严加审问。”
死士上前押人，灰袍男人挣扎着回头：“太子妃！你以为抓了我就能扳倒他们？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哪！”
谢昭昭没理他，转向萧景琰：“青梧呢？”
“已救出，毫发无伤。”萧景琰答。
她点头，目光落回灰袍男人被拖走的方向，声音不高，却字字清晰：“告诉慕容轩，查查二十年前废后宫里的旧物，尤其是带这种徽记的东西。”
萧景琰应下，犹豫一瞬，还是开口：“你早知道他们会用侍女断指逼崔婉儿现身？”
“猜的。”谢昭昭转身往回走，“赵无极不敢动我，也不敢动太子，只能从身边人下手。崔婉儿是他唯一能拿捏的软肋。”
“那你为何不直接强攻救人？”
“因为我要的不是救人。”她停下脚步，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破旧木门，“我要的是他们背后的主子。”
萧景琰沉默片刻，跟上她：“接下来去哪？”
“回宫。”她迈步前行，语气平静，“让崔婉儿备好热汤和干净衣裳，青梧受惊了，得好好暖一暖。”
两人并肩走出巷口，夕阳余晖洒在肩头，拉出长长影子。街面恢复喧嚣，仿佛刚才的厮杀从未发生。谢昭昭抬手理了理鬓角，忽而轻声道：“对了，让厨房炖碗参汤，送到我房里。”
萧景琰侧目：“你累了？”
“不是给我。”她嘴角微扬，“给你。血流了那么多，总得补回来。”
他没再说话，只是脚步略略放慢，与她肩并肩，走得稳稳当当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