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轮碾过朱雀门吊桥，谢昭昭端坐车内，手指轻叩膝上锦囊。萧景琰按刀在侧，血迹未干的衣袖垂落，随车身轻晃。青梧策马靠窗，低声报：“百姓已聚满长街，不下万人。”
“缓行。”谢昭昭道。
车队速度骤降，马蹄声拖长，如鼓点慢敲。两侧人群骚动，踮脚伸颈，议论声渐起。有人认出太子妃车驾，高呼其名，更多人茫然相问。不多时，呼声连成一片，夹杂孩童啼哭、小贩收摊碰撞声。
“停于十字街心。”谢昭昭掀帘下令。
车驾止步，她起身踏出，裙摆扫过车辕，稳立于众目睽睽之下。萧景琰紧随其后，刀未入鞘，血衣醒目，目光扫过人群，无人敢与他对视。青梧跃下马背，展开一卷黄帛，站定高处。
“奉太子妃令，宣读奸相赵无极通敌罪状！”青梧声音清亮，穿透嘈杂。
人群霎时静了半息，继而哗然。有人惊退，有人前挤，推搡中跌倒数人，叫骂声四起。青梧不为所动，朗声念道：“赵无极私授北境军粮三批，换镇北王按兵不动；密令边关守将虚报战损，克扣抚恤；假传圣旨调离援军，致朔方城破，百姓流离——”
每念一条，人群便炸开一层。有老者捶胸顿足，哭喊亲人死于朔方；有妇人撕扯衣襟，指天咒骂；更有青壮攥拳怒吼，欲冲相府。谢昭昭静立不动，待青梧念毕，才抬手压声。
“诸位父老，”她开口，声不高，却字字清晰，“我非为争权而来，亦非替夫夺位。今日揭此罪状，只为还大晋一个公道，还冤死者一个交代。”
人群中忽有人高喊：“太子妃救国！”
呼声如潮水漫堤，顷刻席卷长街。跪地者越来越多，从零星几人到成片俯首，最后整条街黑压压匍匐一片。有人额头触地不起，有人泣不成声，更有人高举双手，似要托住她的裙角。
崔婉儿自侧巷快步走出，递上一封加盖印信的奏章。谢昭昭接过，当众撕开火漆，取出内文展示于众：“此乃兵部存档，载明近三年粮饷去向。诸位可遣识字者上前查验，若有半字虚言，我谢昭昭愿自缚于御前领死。”
人群涌动，数名书生模样的青年挤至车前，接过奏章细读，面色越来越沉。一人抬头颤声道：“确有赵相亲批签押……粮道改向北境，日期与镇北王进犯吻合！”
“不是巧合。”谢昭昭收起奏章，“是勾结。”
萧景琰突然向前一步，刀尖指向东南方向：“相府距此不过三里。若诸位信我，此刻便可随我去讨个说法。”
人群轰然应诺，起身者如浪翻涌。有人拾起石块，有人拆下摊棚木杆，更有商贩推来装货板车，欲作攻门之用。谢昭昭却抬手阻拦：“不必动武。民心即天意，天意不可违——让他自己走出来。”
话音未落，街尾传来急促马蹄。一队禁军疾驰而至，为首将领滚鞍下马，单膝跪地：“太子妃！陛下口谕，请您即刻入宫！”
谢昭昭未应，只问：“赵相可在宫中？”
将领迟疑片刻，答：“相爷称病，闭门不出。”
“病？”她冷笑，“好得很。那就让他病着，等百官亲眼看过这些证据，再议他该吃哪副药。”
将领不敢接话，垂首退至一旁。人群再度沸腾，有人高呼“诛奸相”，有人喊“护太子妃”，声浪几乎掀翻屋瓦。崔婉儿趁机命人分发抄录的罪状副本，顷刻散尽。
谢昭昭转身欲登车，忽觉一道视线刺骨。她循感望去，见茶楼二层窗边立着灰袍男子，正低头在纸上疾书。那人察觉被盯，迅速合窗隐去。萧景琰低声道：“北境口音，腰间悬狼头玉佩。”
“记下他长相。”谢昭昭登车，“让慕容轩查此人落脚处。”
车帘垂落，萧景琰仍立于车外，血衣未换，刀未归鞘。百姓自发围拢车驾，形成人墙，推搡着欲随行入宫的禁军。青梧骑马开道，高喝“太子妃回宫面圣”，人群竟自动让出通道，却寸步不离跟随。
行至宫门，谢昭昭下车步行。朱红大门洞开，太监总管率众跪迎，神色惶惶。她径直前行，忽听身后萧景琰闷哼一声。回头见他左肩伤口崩裂，血已浸透半幅衣袖，却仍挺直脊背。
“包扎。”她命令。
“不碍事。”他摇头，“你先进去。”
“一起。”她伸手拽他衣袖，“我说过，这次换你在我身边。”
他不再拒绝，任她拉着手腕踏入宫门。太监总管欲言又止，终是低头引路。穿过三重宫门，皇帝寝殿已在眼前。殿前空无侍卫，唯老宦官捧药碗瑟瑟发抖。
“舅舅。”谢昭昭直呼皇帝，“赵无极通敌证据在此，您还要装睡到几时？”
殿内寂静无声。萧景琰突然拔刀，刀尖挑开垂帘——龙榻上空无一人，被褥整齐，枕畔却搁着一枚褪色虎符。
青梧失声：“陛下不在宫中！”
谢昭昭抓起虎符，指腹摩挲凹痕，忽然笑了：“好啊，连他也躲起来了。”她转身将虎符抛给萧景琰，“拿去调东城驻军，封九门，一只鸟也不许飞出去。”
萧景琰接符欲走，却被她拽住手腕。她凑近他耳畔，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闻：“盯着那个灰袍人。若他出城，不必拦，跟到北境——我要知道镇北王下一步棋怎么走。”
他点头离去，血滴落在青砖上，蜿蜒如蛇。谢昭昭目送他背影消失，转头对青梧道：“去相府，把赵无极‘请’来。若他真病得起不来，就把他床抬进金銮殿。”
崔婉儿匆匆追至：“朝中六部尚书已聚于文德殿，要求面见太子妃。”
“让他们等着。”谢昭昭迈步走向偏殿，“先让赵无极看看，他养的狗还听不听主人的话。”
偏殿烛火通明，案上堆满卷宗。她抽出最上一本，指尖划过某页朱批——那字迹与密信如出一辙。窗外忽有羽箭破空声，钉入窗棂，尾羽犹颤。箭上无信，只系着半截断指，指甲涂着蔻丹。
青梧骇然：“是婉儿姑娘身边的侍女！她今早出宫采买未归！”
谢昭昭拔下箭矢，嗅了嗅箭镞：“淬了麻药，不是杀人用的。”她将断指包入帕子，“告诉崔婉儿，她的侍女还活着，在等她去赎。”
殿外脚步杂沓，尚书们闯入的声音由远及近。谢昭昭合上卷宗，嘴角噙笑：“来得正好。省得我一个个去找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