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婉娘站在那里,身影虚淡如烟,嘴角却带着解脱般的笑。
“原来……是你。”
我喃喃。
朱小福声音发抖:
“婉娘……她的魂早就散了。她不是守棺人,她是这影噬的‘锁’。她用自己的残魂,把皇帝的心魔困在这地宫里……可苏婉点燃引魂灯,是要烧心魔——等于在烧她姑姑最后一点魂魄!”
殿中一时死寂。
只有苏婉的喘息声,和那蓝火燃烧的噼啪声。
我缓缓转头,看向婉娘。
她轻轻摇头,唇形微动,无声道:
“让她烧吧……五百年了,我也……该去见她了。”
苏婉似有所感,猛地睁眼,望向姑姑的方向,泪水瞬间滑落。
“姑姑……你为何不早说……”
“说了,你还会来吗?”
婉娘终于开口,声音轻如风中残烛,
“若你知道我早已是半魂之体,靠禁术苟延残喘,还会愿意接过这盏灯吗?”
苏婉浑身一震。
引魂灯,从来就不是用来斩妖的。
它是苏家女巫代代相传的“承愿之器”——点燃它的人,必须以心为薪,以魂为火,承接前人未尽之愿。
而婉娘的愿,不是杀皇帝,不是毁影噬。
是放自己走。
“所以……”
我握紧斩妖刀,声音沙哑,
“这五百年,你一个人,守着这口空棺,守着一个早已死去的执念……就为了等一个能替你熄灯的人?”
婉娘不语,只是望着那口炸裂的棺材,仿佛在看一段早已远去的时光。
心魔的嘶吼渐渐弱了。黑气翻涌,那张半人半鬼的脸竟露出一丝迷茫,像是被蓝火灼烧出了本源记忆——
五百年前三月三,春祭大典。
年轻的皇帝跪在丹炉前,颤抖着捧出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。
“朕……朕只要长生……谁替朕死都行……”
而婉娘,一身素衣,静静走来,取下颈间玉佩,放入炉中。
“我妹妹死了,心被你炼成了药引。可她的心……回不了头了。”
“从今日起,我以魂为锁,镇你心魔。但有一日,苏家血脉再临此地,点起引魂灯——我愿自焚残魂,换她一线生机。”
记忆消散。
殿中一片死寂。
连阿蛮的弓都垂了下来。
苏婉颤抖着伸出手,指尖触到那缕蓝火,轻声道:
“姑姑……我不烧了……我带你走……”
“晚了。”
婉娘微笑,身影开始消散,
“灯已燃,愿已承。这是苏家的宿命,也是……我的解脱。”
她最后看了我一眼,眸中似有千言万语,终归化作一句:
“好好护她。”
话音落,魂飞。
引魂灯“啪”地一声,灯焰暴涨三尺,随即骤然收缩,化作一点幽蓝,缓缓沉入苏婉心口。
玉佩碎了。
地宫剧烈震动,裂痕蔓延,碎石簌簌而下。
心魔发出最后一声哀嚎,如婴儿啼哭,轰然溃散。
“快走!”
厉沉舟强撑起身,一把拽起朱小福,
“地宫要塌了!”
阿蛮冲过来扶住摇摇欲坠的苏婉,我背起昏死过去的朱小福,厉沉舟断后,黑气如幕,为我们挡住坍塌的石梁。
我们跌跌撞撞冲出地宫,身后轰然巨响,尘土冲天而起。
月光洒下,照在苏婉苍白的脸上。
她睁开眼,望着夜空,喃喃道:
“姑姑……走了?”
我点头,不知如何安慰。
月光像一盆凉水,兜头泼在苏婉脸上。
她嘴唇动了动,没出声,只是把脸埋进阿蛮怀里,肩膀轻轻抖了两下。阿蛮这火爆脾气,居然也红了眼圈,一手搂着她,一手还死死攥着弓,嘴里嘀咕:
“哭啥,人死不能复生,活的还得过日子。”
我背着朱小福,这小子一路磕磕碰碰,脑袋撞我肩上好几回,迷迷糊糊还在念咒:
“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……哎哟我屁股!”
“闭嘴!”
阿蛮一巴掌拍他后脑勺,
“你再念,老子把你扔进塌了的地宫里续命!”
朱小福一个激灵,睁开眼,左右一瞅:
“我还活着?那心魔呢?影噬呢?我刚才梦见它变成一只大耗子,啃我脚趾头……”
“你脚趾头还在。”
我冷冷道,
“不过要是再废话,我不保证下一秒还在。”
他缩了缩脖子,从我背上滑下来,揉着屁股嘀咕:
“凶什么凶,要不是我画的镇魂符撑了那三息,你们早被压成肉饼了……”
“你那符纸还是从我药囊里顺的黄符。”
苏婉忽然开口,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。
朱小福嘿嘿一笑:
“师出同门,不分你我嘛。”
苏婉没理他,抬头看我:
“厉大哥,我姑姑说……影噬是皇室罪孽所化,可它……进我身体了。”
我盯着她眼睛。月光下,她瞳孔深处似有一缕黑气游走,转瞬即逝。
“暂时被你体内灵力压制。”
我说,
“但撑不了太久。你姑姑用五百年魂力封印它,你才十七,经脉未固,迟早被反噬。”
她低头,手指绞着衣角:
“那……我会变成妖怪吗?”
“不会。”
我斩钉截铁,
“我会砍了它,哪怕从你心里挖出来。”
阿蛮啧了一声:
“你这话说的,跟杀猪似的。”
朱小福却突然紧张起来:
“等等!我刚想起来!《玄冥志异》第三卷写过,‘心魔入体,七日不除,魂蜕为祟’!还有三天!”
“《玄冥志异》?”
苏婉一愣,
“那是话本!里面说东海龙王娶了母猪精,还生了七个蛤蟆儿子!”
“可……可那书是我师父写的!”
朱小福急了,
“他老人家虽然好色贪杯,但从不说谎!有一回他说酒窖有女鬼,我们去抓,结果真是女鬼——是个偷酒喝的寡妇!”
阿蛮笑出声:
“你师父挺实在。”
我懒得听他们扯淡,环顾四周。我们逃出的地宫,位于旧宫西苑,荒草齐腰,断壁残垣间歪着几座破殿,檐角铜铃在风里叮当响,像在哭。
“先找个地方落脚。”我说,“苏婉需要静养,朱小福——你不是说你有个‘绝对安全’的道观吗?”
“呃……”朱小福脸色变了,“那个……观是安全,但……被查封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