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影在殿中盘旋，渐渐凝成人形，一张扭曲的脸，半边是皇帝龙袍冠冕，半边却是烂肉森森。它张口，声音竟分两股——一边威严如钟，一边嘶哑如鬼：
“……朕……要长生……献祭……心魂……”
“果然是心魔。”
我咬牙，抽出腰间斩妖刀。刀身暗红，是用百妖血淬过的，此刻正嗡嗡低鸣，像是闻到了腥。
苏婉却突然挣脱我，冲到婉娘面前：
“姑姑……你活着，是不是因为……那颗心？”
婉娘望着她，终于露出一丝笑，凄凉又温柔：
“是啊，你娘把心给了我。可这心带着怨，带着不甘，五百年来，夜夜烧我魂魄。我恨，可我也……想再见她一面。”
“亲情牌打完了没？”
阿蛮翻了个白眼，一连三箭射出，
“先宰了这疯皇帝再说！”
箭矢穿透心魔，可它只是晃了晃，反手一挥，黑气如鞭，将阿蛮的箭全抽飞，连人带弓砸向柱子。我闪身接住她，后背“砰”地撞上石柱，疼得倒吸凉气。
“这玩意儿不怕物理攻击。”
我啐了口血沫，
“得用魂力。”
“魂力？”
朱小福抱着头蹲墙角，
“我只会画平安符啊！”
“你不是说你师父是‘天机子’？”
阿蛮揉着肩膀骂，
“吹牛皮的时候倒厉害！”
“我师父是卖符纸的！天机子是他摊位招牌！”
朱小福哭丧着脸，
“我连引气入体都没练成！”
我正想骂他，忽觉袖中一热。低头一看，竟是苏婉塞给我的那枚玉佩在发烫。她不知何时已点燃引魂灯，灯焰幽蓝，映着她清秀的脸。
“灯能引魂，也能照心。”
她轻声说，
“影噬是皇帝的执念，可执念……也需要‘心’来养。”
她抬头看我，眼神坚定：
“厉锋，帮我撑三炷香时间。我要用灯焰，烧它的心。”
“你疯了？那是皇帝的心魔，烧错了，你魂飞魄散！”
我一把抓住她手腕。
她却笑了，像春雪初融：
“可我也姓苏啊。我娘能为姐姐死，我……能不能为天下人，烧一次心？”
我愣住。这丫头，平时胆小得连老鼠都怕，可真到了关口，骨头比谁都硬。
“行。”
我松开手，拔刀横立，
“三炷香，我让你烧得安安稳稳。”
我冲厉沉舟使个眼色。他冷哼一声，断刃拄地，周身黑气暴涨：
“百年前我守过一次阵，今日……再守一次。”
阿蛮捡起弓，啐了口：
“算我一个！谁让本姑娘箭法天下第二呢！”
“第一是谁？”
朱小福弱弱问。
“我还没遇上！”
她瞪眼。
我忍不住笑了。这帮人，一个比一个疯。
苏婉盘膝坐下，引魂灯置膝上，玉佩贴于心口。灯焰忽地拔高，化作一缕蓝火，直射影噬心口。
“啊——！”
心魔惨叫，那张人脸扭曲变形，
“朕乃天子！尔等凡夫，安敢焚朕之心！”
黑气狂舞，地面裂开，无数冤魂虚影爬出，嘶吼着扑来。厉沉舟断刃一扫，黑气成墙，将怨魂尽数拦下。阿蛮箭如雨发，每一箭都带符火，炸得黑影嘶鸣。
我持刀迎上心魔本体。刀锋斩入黑气，竟如割胶冻，反被缠住。心魔狞笑，一掌拍来，我侧身避过，肩头仍被黑气扫中，火辣辣地疼，像是被烙铁烫过。
“朱小福！”
我吼，
“干点正事！”
“来了来了！”
他手忙脚乱掏出一叠符纸，胡乱往空中一撒，
“镇！镇！镇！”
符纸飘到半空，突然“噗”地全着了，火星子掉他头上，燎了个泡。
“哎哟！”
他跳脚，
“谁设计的符，连自燃预警都没有！”
我差点笑出声，硬生生憋住，反手一刀劈开逼近的黑手。就在这时，苏婉轻哼一声，唇角溢血。
我心头一紧，眼角余光瞥去，只见苏婉指尖微微发颤，那缕蓝火竟开始摇曳不定。她脸色苍白如纸，却仍咬牙维持着诀印，额角冷汗涔涔而下。
“撑不住了……”
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，
“心魔里……有太多执念……压不住……”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
这影噬不是单纯的心魔，它是五百年来大周皇室所有贪婪、恐惧与罪孽的汇聚——先帝求长生不成反成傀儡，今上暗中献祭百官以延命，朝堂之上人人自危，百姓流离失所……这些怨念层层叠叠，竟都被封在这地宫深处，养成了这不人不鬼的怪物！
“再这样下去，她会把自己的魂烧尽的！”
阿蛮怒吼，一箭射穿扑向苏婉的怨魂，却被黑气震得虎口崩裂。
厉沉舟拄刀单膝跪地，肩头裂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，黑气正顺着伤口往里钻。他牙关紧咬，冷声道：
“我还能撑半炷香……再多，不行了。”
朱小福抱着头蹲在角落，突然“哇”地哭出来：
“我不想死啊！我才十七！我娘还等着我回去给她养老送终呢！我连媳妇都没娶过！”
我听得心头一酸，却忍不住低骂：
“这时候还想着媳妇？！”
“可、可人之将死，总得说点真心话吧！”
他抽抽搭搭地抬头，忽然愣住，
“等等……我师父……天机子他……临走前给我塞了个东西，说‘若见幽灯燃，便用此物开天眼’……”
他哆嗦着手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，锈迹斑斑，正面刻着一个“观”字，背面却是一只闭着的眼睛。
“这是……窥灵钱？”
厉沉舟瞳孔一缩，
“传说中能照见因果本源的上古法器……你师父怎么会……”
“别管那么多了！”
我吼道，
“快用！”
朱小福抹了把鼻涕，把铜钱按在额心，颤声念道：
“天灵灵地灵灵，师父保佑别坑我……开！”
“嗡——”
一声轻响，那铜钱竟缓缓浮起，悬在他眉心前寸许，锈迹剥落，露出内里青金流转的纹路。刹那间，他的双眼变得透明如琉璃，倒映出整座地宫的真相——
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，呼吸骤停。
苏婉膝上的引魂灯，蓝焰之中竟缠绕着一根极细的红线，另一端……直通婉娘心口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