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一脚踩进个骷髅头,咔嚓一声,差点滑倒。朱小福在我后面“哎哟”一声,直接坐进了堆肋骨里。
“谁他妈把尸首都摆成梅花桩的?!”
他一边拍屁股一边跳起来,手里那张黄符早被风吹得不见影了。
“闭嘴。”
阿蛮一箭射出去,钉中百步外一块摇晃的破旗杆,整面残旗哗啦落地,
“再吵,下一个坐骨堆的就是你。”
苏婉走在最前,手里提着盏豆油小灯,火苗忽明忽暗。她眉头紧锁:
“这风……不对劲。吹得人骨头缝里发凉。”
我懂。那是怨气凝成的阴风,专蚀活人阳气。
厉沉舟一言不发,断刃拖地,划出刺耳声响。他每走一步,脚下就浮起一道暗红符纹,像是用血画的路标。
“你这老哥……”
朱小福凑近我,压低声音,
“走一步烧一道符,是不是挺费劲?要不……我给你贴个‘神行符’?保证省力又提速。”
厉沉舟头也不回:
“我这身骨头,是封印阵的桩子。走快了,阵眼偏移,你第一个被影噬吞了当点心。”
朱小福立马闭嘴,缩脖子跟上。
我们穿行在断戟残甲间,远处一座坍了半边的宫殿轮廓渐渐清晰。黑瓦塌顶,朱柱歪斜,门匾上“昭阳殿”三字还剩个“日”字歪在那儿。
“那就是旧宫?”
我问。
厉沉舟点头:
“当年封印就设在殿心。影噬被斩七段,残念藏于地脉。我守这儿一百年,它动了七次,死了七批人。”
“你不是一个人守的?”
苏婉忽然问。
厉沉舟脚步微顿。
我心头一紧——这问题不该问。可话已出口,风里突然静了。
“我不是。”
他声音低下去,
“我有兄弟。五百黑骑,三百死在第一夜,一百八十七人……被我亲手钉进阵眼。”
他抬起手,掌心一道裂痕,像是被什么撕开过:
“朱大根也在。他不会符咒,不会打架,只会熬姜汤。可那天,他把自己的命,炖进了汤里,喂我们喝下。”
朱小福愣住:
“我爹……熬汤?”
“嗯。”
厉沉舟看他一眼,
“他说,伙夫没刀,但能暖胃。暖了胃,就能拼命。”
朱小福眼圈忽然红了,擤了把鼻涕,嘟囔:
“难怪我从小不怕冷……原来是喝过人血汤……”
“是精魄。”
厉沉舟纠正,
“他把自己的阳寿炼进了汤里。你活到现在,是他用命换的。”
朱小福不说话了,默默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符纸,咬破手指,重新画了一遍。
我看着他那副笨拙模样,忽然有点想笑——这怂货,到底还是他爹的儿子。
到了昭阳殿前,大门半塌,门缝里渗出黑雾。
“影噬醒了。”
厉沉舟握紧断刃,
“它在等新血。”
“那就别让它等。”
阿蛮搭箭上弦,火羽箭尖直指门内,
“我请它吃一箭。”
“不行。”
苏婉突然拦住她,
“门上有残阵,箭一射,整个殿会塌。里面还有东西在呼吸……不止一个。”
我凝神听去——
呼……呼……呼……
像是风箱,又像有人在低语。
“是‘回魂机’。”
厉沉舟道,
“前朝机关术的邪物,能把死人肺里的气抽出来,再吹回去,让他们‘活’着守殿。”
“那不就是人皮风箱?”
朱小福抖了抖,
“谁这么变态?”
“皇帝。”
厉沉舟冷笑,
“为了长生,拿三百宫人试药。药没成,人全成了半死不活的‘活尸’。影噬就是那时候钻进来的。”
我握紧斧头:
“现在呢?”
“现在?”
厉沉舟一脚踹开大门,
“现在,它们该退休了。”
门轰然倒下,扬起一片灰。
殿内昏暗,十八根巨柱撑着将塌的顶,地上铺着褪色的龙纹毯。正中一口青铜鼎,鼎腹刻着扭曲人脸,正一张一合,像在喘气。
“那就是回魂机。”
苏婉盯着鼎,
“它在吞吐阴气。”
“毁了它。”
我说。
“不行。”
苏婉摇头,
“它连着地脉,硬毁会引发阴爆。得先切断供能——那边。”
她指向角落一堆枯骨,骨头上缠着铜管,
“那是‘气引管’,连着死人肺腑。得手动拆。”
“我去。”
阿蛮挽弓,
“一箭一个,干净利落。”
“别。”
我拦她,
“箭矢带风,会触发机关。我近身拆。”
“你疯了?”
朱小福瞪眼,
“那堆骨头里说不定有诈尸!”
“所以我不是一个人去。”
我看了眼苏婉,
“你给我画个‘避秽符’,贴胸口。阿蛮,你掩护。厉沉舟,你盯着那鼎,它要是动,你就砍。”
厉沉舟点头。
苏婉指尖划破,血在黄符上画出一道青纹。她踮脚贴我胸口,低声:
“别逞强,感觉不对就撤。”
我嗯了声,心跳却快了一拍。
我猫腰靠近那堆枯骨。铜管像蛇一样钻进地缝,连接着不知何处的尸身。
刚伸手去拔,忽然——
“呜……”
一声呜咽从管子里传来。
我手一抖。
“别停。”
阿蛮在后面喊,
“继续!”
我咬牙,猛力一扯。
“嗤——”
黑气喷出,管子断开。与此同时,整座大殿猛地一震!
鼎中人脸睁开眼,黑洞洞的,没瞳孔。
“它醒了!”
朱小福尖叫。
厉沉舟冲上前,断刃劈下!
“铛——!”
火星四溅,鼎身裂开一道缝。
“有效!”
我趁机拔掉第二根管。
第三根、第四根……
每拔一根,鼎中人脸就扭曲一分。
“第七根!”
苏婉数着,
“快好了!”
就在这时,我眼角余光瞥见——
角落一堆白骨,缓缓坐了起来。
不是诈尸。
它坐得极慢,像是关节生了锈,一寸一寸地直起脊椎骨。颅骨空荡荡的,眼窝里却浮着两点幽蓝火光,像风中残烛。
我手僵在半空,第七根铜管还没拔下。
“别看它!”
苏婉低喝,
“那是‘守炉人’,前朝大祭司的尸身,靠回魂机续命五百年了!它不能动,只要你不碰它的灰……”
话音未落,朱小福一个趔趄,踩塌了一截朽木,整片地皮微微下陷,那堆白骨“咔”地一颤,肩胛骨上挂着的一串玉铃铛,轻轻响了一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