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石峪,酉时三刻。
当最后一缕残阳如血,将陡峭的山壁染成暗红色时,山谷口外传来了嘈杂而疲惫的马蹄与脚步声。那声音,仿佛是死神沉重的脚步,一步步逼近。赤兀部苏合、苍狼部格根、秃鹫部哈尔巴拉,这三个惊魂未定的千夫长,终究还是带着他们残存的两千余溃兵,出现在了这道“催命符”指定的地点。
他们盔甲歪斜,旗帜低垂,许多人脸上还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和未褪的恐慌。那一张张疲惫又惊恐的脸,写满了战争的残酷与无奈。但眼神深处,却又被那份伪造的王庭金箭令,逼出了一丝困兽般的疯狂。不去,立时便是灭族之祸;去拼一把,或许真如命令所说,守军内讧,黄石峪空虚,能搏出一条生路,甚至挣得那惊人的赏赐。这扭曲的希望,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光,支撑着他们走向未知的险地。
“进谷!快!王庭影卫就在后面盯着!”苏合沙哑地嘶吼着,那声音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,带着无尽的恐惧与决绝。既是催促部下,也是在给自己壮胆。
溃兵们如同灰白色的潮水,涌入了黄石峪那形同咽喉的狭窄入口。谷内光线骤然暗淡,两侧高耸的岩壁投下巨大的阴影,更添几分压抑和不安。队伍被迫拉长,变得更加拥挤混乱,人与人之间相互推搡,脚步杂乱无章。
格根骑在马上,不安地环顾着异常寂静的峡谷。“太安静了……”他喃喃道,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。这死一般的寂静,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,让人心里直发毛。
话音未落。
“轰隆隆——!!”
峪口上方,猛然传来巨响!那声音如同天崩地裂,震得人耳膜生疼。预先安置的机关被触发,数根需要合抱的巨木和无数磨盘大的石块,混合着泥土,轰然倾泻而下。那场面,如同山崩地裂一般,巨木和石块带着巨大的惯性,狠狠地砸向地面。瞬间将刚刚进入的峪口堵死了大半!尘土冲天而起,如同巨大的蘑菇云,遮天蔽日。后路已断,溃兵们陷入了绝境。
“有埋伏!”凄厉的警报声瞬间被更大的混乱淹没。那警报声,在这巨大的混乱中,显得如此微弱和无助。
几乎在同一时刻,两侧陡峭的山崖之上,如同变魔术般突然竖起了无数红色黄字的“永”字军旗!那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,仿佛在向敌人宣告着死亡的降临。紧接着,是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动之声!
“咻咻咻咻——!!!”
那不是稀疏的箭矢,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箭雨!不,是箭幕!陈震麾下最精锐的山地营弓箭手,以及姚瑞带来的生力军弩手,早已在此以逸待劳多时。他们身姿矫健,眼神专注,手中的弓弩如同他们忠诚的伙伴。此刻居高临下,对着谷底挤成一团、几乎无需瞄准的目标,肆意倾泻着死亡的铁雨!
第一轮齐射,谷中的北狄人便如同被镰刀扫过的麦秆,成片倒下!惨叫声、马嘶声、利箭入肉的闷响,瞬间充斥了整个山谷。那惨叫声,撕心裂肺,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哀号;马嘶声,惊恐而绝望,仿佛在诉说着生命的脆弱;利箭入肉的闷响,如同沉重的鼓点,敲打着每一个人的心。
“举盾!找掩体!”哈尔巴拉狂吼,他的声音在混乱中显得如此无力。但混乱中命令根本无法有效传达。更重要的是,来自两侧几乎垂直角度的打击,让普通的皮盾形同虚设。箭矢如同雨点般穿透皮盾,扎进士兵们的身体。
紧接着落下的,不是箭,而是点燃的陶罐——“震爆燃烧罐”。这些林峰指导下制作的简易武器,如同恶魔的使者,砸入人群。猛烈爆炸,飞溅的火油粘附在皮甲、衣物甚至皮肤上猛烈燃烧,四射的铁蒺藜则无情地穿透血肉。谷中顿时火光四起,浓烟滚滚,如同炼狱。那火光,照亮了每一个人惊恐的脸;那浓烟,呛得人喘不过气来。
这还不是全部。布置在高处的、用缴获的北狄床弩改装的“暴雨弩”,被奋力拉开,一次性能发射十余支短矛般的重型弩箭。这些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,狠狠扎入人群最密集处,往往能穿透数人,将人体像糖葫芦般串起!那场景,惨不忍睹,让人不忍直视。
屠杀,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。北狄溃兵完全被打懵了,建制瞬间崩溃。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谷底乱撞,徒劳地挥舞兵器格挡根本挡不住的箭矢,或被燃烧的同伴撞倒,或被翻滚的同伴踩踏。那混乱的场面,如同世界末日一般,让人感到无比的绝望。
“跟他们拼了!往上冲!”格根眼睛血红,知道困守必死,带着最悍勇的一批苍狼部战士,顶着盾牌,嚎叫着向一侧看起来相对平缓的斜坡发起决死冲锋。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,甚至用弯刀插入岩缝借力,疯狂向上攀爬。每一步都充满了艰辛,每一步都可能面临死亡。
另一侧,苏合也集结了残存的赤兀部士兵,试图向峪道深处、守军旗帜相对稀疏的中段突击,企图搅乱永军的部署。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疯狂和决绝,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愤怒都发泄出来。
峪口处,被滚木礌石挡住去路的秃鹫部残兵,则在绝望中疯狂冲击着姚瑞部把守的缺口,企图打开一条生路。他们挥舞着手中的武器,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,哪怕前方是死亡,也在所不惜。
战斗,在三个方向同时陷入惨烈的绞杀。
峪道中段,制高点。林峰冷静地俯瞰着整个屠宰场。他的眼神如同寒冰,没有一丝波澜。他的手指在冰冷的冲锋枪身上轻轻摩挲,并未急于扣动扳机。他在等待,等待一个能最大限度发挥手中另一张王牌,并能一锤定音的时机。他的身旁,还放着两颗手雷,那粗糙的外壳,仿佛蕴含着巨大的力量。
“张奎,陈山。”他低声道。
“在!”二人立刻上前,他们手中紧握的,也是两挺泛着幽蓝寒光的56式冲锋枪。他们的眼神坚定而专注,仿佛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挑战的准备。
“看到左翼攀崖的那股敌人了吗?格根带队。”林峰声音平稳,“放近到三十步内。”
“是!”
林峰又大声喊道:“所有各部,全力狙击,不翻过任何一个敌人!”
听到命令的大永军队,霎时间,箭如急雨,射向谷底的北荻士兵。那箭雨,如同密集的流星,划过天空,带着死亡的气息。
格根部付出了惨重代价,终于攀爬到了距离左侧山脊守军不足四十步的地方,他甚至能看到永军士兵紧张的脸。希望,或者说疯狂,在他眼中燃烧。“杀上去!……”
就在他挥刀狂吼,激励部下的瞬间——
峪道中段,那个他一直隐约看到几个人影的制高点上,突然爆发出了一阵他永生难忘的、密集而短促的恐怖爆响!
“哒哒哒哒哒——!!!”
那不是弓弩声,不是任何他已知的武器声音。那是钢铁的怒吼,是死亡的狂风!只见三道火舌从那个高点喷吐而出,灼热的弹道在昏暗中清晰可见,瞬间覆盖了他前方正在攀爬的士兵!
血肉横飞!碎甲四溅!
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名北狄勇士,如同被无形的巨力迎面撞碎,惨叫着滚落山坡。子弹打在岩石上,溅起密集的火星和石屑,发出啾啾的怪响,更添恐怖。
格根本人也被一发跳弹擦过肩甲,灼热和冲击让他一个踉跄,差点摔下去。他惊恐地望向上方,只见那喷吐火舌的短小铁管微微移动,死神的目光仿佛已经锁定了他。
“雷……雷神!!”不知哪个北狄兵崩溃地嘶喊出声。
北荻士兵被现代自动武器亮相所带来的心理震撼,远比实际杀伤更致命。攀爬的势头被硬生生打断,幸存的北狄士兵魂飞魄散,死死贴在崖壁上不敢动弹,或不顾一切地向后滚落。
就在此时,林峰觉得时机已到。他迅速掏出一颗手雷,拔掉保险销,手臂猛地一挥,手雷如同一颗黑色的流星,朝着谷底密集的敌群飞去。然后“轰”的一声巨响,在敌群中爆炸。那爆炸的威力巨大,气浪将周围的敌人纷纷掀翻在地,碎片四处飞溅,如同锋利的刀刃,割破敌人的身体。一时间,谷底血肉横飞,惨叫连连。
紧接着,林峰又毫不犹豫地扔出第二颗手雷。这颗手雷在另一处敌群中爆炸,爆炸的火光冲天而起,照亮了整个山谷。敌人的阵型被彻底打乱,北荻士兵惊恐地四处逃窜,如同受惊的羊群。
几乎同时,正面的苏合部也冲入了五十步内。
“放箭!”赵凯怒吼。
早已准备多时的山地营精锐弓弩手,将更加密集精准的箭雨泼洒过去。而林峰在打空一个弹匣后,也迅速换回狙击枪。
“噗!”一声轻响,苏合身旁挥舞战旗的亲兵应声倒地。
“噗!”又一声,一个正在嚎叫组织冲锋的百夫长眉心绽开血花。
精准的远程狙杀,如同死神在点名,每一次轻响都带走一个指挥节点,让苏合部的冲锋迅速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。
峪口处,姚瑞敏锐地察觉到谷内敌军的混乱和那奇异的恐怖声响,知道时机已到。“林将军得手了!儿郎们,随老夫进攻!杀进去!”
他身先士卒,挥舞着沉重的战刀,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,带着养精蓄锐的部下,从堵口的障碍后悍然杀出,迅速冲入已经士气动摇的秃鹫部残兵之中。刀光闪耀,人头滚滚!他的刀如同死神的镰刀,收割着敌人的生命。
崩溃,开始了。
先是格根部幸存的士兵哭喊着连滚带爬逃回谷底。然后是正面苏合部的溃散。最后是峪口秃鹫部被姚瑞杀得节节败退,彻底崩盘。
兵败如山倒。
“降了!我们降了!”
“永军爷爷饶命!”
求饶声此起彼伏,剩余的北狄士兵成片地丢弃武器,跪倒在地,将头深深埋下。
“停止射击!”林峰的声音清晰传来。
箭雨渐渐停歇。山谷中只剩下燃烧的噼啪声、伤者的哀嚎和永军士兵粗重的喘息。
陈震和姚瑞带着浑身浴血的将士,开始清理战场,收拢俘虏。负隅顽抗者,格杀勿论;跪地投降者,被粗暴地捆绑起来。那捆绑的动作,虽然粗暴,但却充满了胜利者的威严。
战斗,从开始到结束,不到一个时辰。
夕阳彻底沉入山后,黄石峪被暮色和浓重的血腥味笼罩。火把被点燃,映照着地狱般的景象。那火光,在黑暗中摇曳,仿佛是生命的最后一丝挣扎。
清点结果很快呈报上来:毙敌一千八百余人,俘获二百三十余人,缴获无算。永军方面,阵亡七十余人,伤二百余,多是在峪口与敌精锐白刃战时所负。
陈震和姚瑞再次来到林峰所在的制高点,两人看着张奎、陈山手中那已经停止咆哮、却依旧散发着危险气息的“连珠火铳”,眼神无比复杂。既有对神兵利器的敬畏,也有对林峰运筹帷幄、尤其最后那决定性的火力展示的深深叹服。
“林将军,”陈震抱拳,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,“此战,老夫心服口服。”这已不仅仅是武勇或奇谋,而是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、全新的战争方式。
姚瑞则更关心战果:“俘虏如何处置?按惯例,应押回关内,甄别后,或充作苦役,或……”他做了个砍杀的手势。
林峰却看向谷底那黑压压蹲了一片的俘虏,眼中光芒闪动。“不,他们另有用途。”
他指着那些俘虏身上虽然脏破,但制式大体统一的北狄军服:“我们还需要更多这样的衣服。陈将军,从你的军中,挑选三百名最机警、最悍勇、通晓北狄风俗或语言的士兵。关内物资,全力配合。”
陈震一愣:“林将军,你这是要……?”
“我要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!”林峰的目光仿佛穿透夜色,望向北方,“前面的城关,还需要他们!”
冒充北狄溃兵或小队,夺关!
这个大胆至极的想法,让陈震和姚瑞倒吸一口凉气,但随即,眼中便爆发出惊人的光彩。若是之前,他们定会认为这是天方夜谭。但经历了今天,见识了林峰鬼神莫测的手段后,他们觉得,这似乎……并非不可能!
“某麾下儿郎,任凭林将军挑选!所需军服、腰牌、旗帜、口粮,老夫一力承担!”陈震立刻表态。
“好。”林峰点头,“尽快办妥。审讯俘虏,获取北狄最新的口令、编制、部落标识细节。我们要让这三百人,看起来比真的北狄兵还像北狄兵。”
他转身,看向北方沉沉的夜幕。黄石峪的胜利,只是开始。接下来,他要将战场,主动推到敌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去。而那二百多名俘虏,以及即将披上北荻皮的三百勇士,将成为他手中最隐秘、也最锋利的匕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