竞赛前的最后一个周末,沈知珩发来信息,让江野去他家拿一份紧急整理的、针对他薄弱环节的专项复习资料。信息依旧简短,没有多余的解释。
江野看着手机屏幕,心里有些复杂。去沈知珩家?这个认知让他本能地感到一丝抗拒和……自惭形秽。他几乎能想象出那是什么样的地方——肯定和他那个充斥着酒气和骂声的破旧老屋截然不同。
但他没有拒绝。那份资料,还有沈知珩那句“走出去”的类比,像是有魔力,牵引着他。他按照沈知珩发来的地址,换乘了两趟公交车,又走了很长一段路,才来到一个他只在电视和杂志上看到过的高级住宅区。
绿树成荫,环境幽静,一栋栋设计别致的别墅隐匿其中,偶尔有穿着制服的保安巡逻经过,投来审视的目光。
他站在镂空的黑色铁艺大门外,看着里面修剪整齐的草坪、精致的景观和那栋在阳光下泛着冷白色光泽的现代风格建筑,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地上。
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有些开胶的球鞋,一种前所未有的局促和渺小感,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。他深吸一口气,正准备硬着头皮按响门铃。
就在这时,一阵低沉而平稳的引擎声由远及近。一辆线条流畅、漆面光可鉴人的黑色轿车,如同沉默的巨兽,悄无声息地滑到他身边,停了下来。
车窗是深色的,从外面看不清里面,但江野能感觉到,有一道目光,正透过车窗,落在他这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少年身上。
后座的车门打开,一个穿着剪裁合体西装、气质沉稳威严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。他看起来和沈知珩有几分相似,尤其是那抿紧的薄唇和锐利的眼神,但比沈知珩更多了几分久居上位的压迫感。
是沈知珩的父亲,沈国明。
江野在财经杂志上见过他的照片。沈国明甚至没有多看江野一眼,仿佛他只是一团无关紧要的空气。他的目光直接越过江野,投向那栋别墅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似乎对门口出现这样一个“闲杂人等”感到不悦。
就在这时,别墅的门开了,沈知珩走了出来。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,显然是出来给江野送资料的。他看到门外的父亲和那辆黑色的轿车,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,脸上没有什么表情,只是快步走向江野。
“给你的。”他将文件袋递给江野,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。
江野机械地接过,指尖触碰到光洁的铜版纸袋,与他平时用的那种粗糙牛皮纸文件袋截然不同。
沈国明这才将目光短暂地投向自己的儿子,语气没有任何温度,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:“资料给他了?别耽误时间,下午和陈董的约见不能迟到。”“嗯。”沈知珩应了一声。
沈国明不再多言,转身,弯腰坐进了车内。司机恭敬地关上车门。
那辆黑色的豪车,如同它来时一样,悄无声息地启动,平稳地驶入别墅院内,消失在视野尽头。整个过程,没有一丝多余的噪音,带着一种冰冷的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优雅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江野站在原地,手里紧紧攥着那个与他格格不入的文件袋,感觉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,从头顶凉到脚心。
那辆车,那个男人,那种视他如无物的态度,以及沈知珩在那个人面前瞬间变得更加内敛沉默的样子……这一切,都无比清晰、无比残酷地向他展示着一个事实——他和沈知珩,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。
他们之间隔着的,不仅仅是成绩单上的分数,不仅仅是图书馆和天台的物理距离,更是眼前这扇沉重的铁艺大门,是那辆他可能一辈子都买不起一个轮胎的豪车,是那种浸透在骨子里的、截然不同的生活轨迹和阶层壁垒。
他之前所有因沈知珩的靠近而产生的微妙悸动和隐约期盼,在这一刻,都被这无声的现实砸得粉碎。像是一个五彩斑斓的肥皂泡,被一根冰冷的针,轻轻一戳,就“啪”地一声,破裂消失,连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。
沈知珩看着江野骤然苍白的脸色和那双瞬间暗淡下去、甚至带着一丝狼狈和自嘲的眼睛,嘴唇动了动,似乎想说什么。
但江野没有给他机会。他猛地低下头,将文件袋死死按在怀里,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:“……资料拿到了,我走了。”说完,他不等沈知珩回应,转身,几乎是逃跑一般,沿着来时的路,快步离开。
背影仓促,带着一种被灼伤后的狼狈和决绝。阳光依旧明媚,树影婆娑。
但这片象征着财富与秩序的美丽社区,在江野眼中,却比他那条脏乱的小巷,更让他感到窒息和寒冷。
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、赤裸地,感受到了那名为“阶层”的鸿沟。
而他与沈知珩之间那刚刚萌芽、尚未命名的情感,在这道鸿沟面前,显得如此渺小,如此……不堪一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