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，医学院期末考试周。
苏晴在实验室待到深夜。她在练习缝合，一针一线，认真专注。
林深也在。他走过来：“还不回去？”
“再练一会儿。”苏晴说。
“你对自己太严了。”林深说，“已经做得很好了。”
苏晴摇头：“不够好。”
她要成为最好的医生。因为陈默说过，她会是最好的医生。
她不能让他失望。虽然他不会知道。
林深看着她，突然说：“苏晴，你心里是不是有别人？”
苏晴手一抖，针扎进了手指。血珠冒出来。
“抱歉。”林深慌忙找纱布。
“没事。”苏晴按住伤口，“为什么这么问？”
“因为……”林深苦笑，“你从来不给我机会。我想，一定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人。”
苏晴沉默了几秒：“是。有。”
“他还好吗？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苏晴说，“我们很久没联系了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……”苏晴看着手指上的血，“因为有些感情，只能留在过去。”
林深点点头：“我明白了。对不起，我不该问。”
“没关系。”
林深离开实验室。苏晴继续练习缝合，但手在抖。
她想起陈默。想起他细心的样子，温柔的样子，认真的样子。
如果他在，会怎么说？
可能会说：“小心点。”
可能会说：“你已经很努力了。”
可能会说：“我相信你。”
她不知道。
她只知道，她想念他。每一天。
考试结束那天，苏晴收到一个包裹。是妈妈寄来的，里面有家乡的特产，还有一本旧相册。
她翻开相册，看到了高中时的照片。有班级集体照，有她和闺蜜的合影，有运动会的抓拍。
然后她看到了一张照片——是她和陈默的合影。毕业前拍的，两人站在一起，中间隔着礼貌的距离。
她记得这张照片。记得拍照时陈默微微向她倾斜的影子。
记得他说：“照片洗出来给我一张。”
记得她给了他单人照，他给了她这张合影。
她把照片抽出来，背面有陈默写的字：“给苏晴：前程似锦。陈默。”
字迹工整，像他的人一样。
她看着照片，看了很久。然后她拿出手机，拍下这张照片，发了一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：
“原来你还在这里。在我的记忆里，在我的青春里，在我的心里。”
发完，她关掉手机。
窗外下起了雨。绵绵不绝。
她想起南方的雨，想起那把黑伞，想起他湿透的背影。
想起他说：“同学之间，应该的。”
想起她说：“我怕我会习惯。”
现在，她不习惯了。因为没有人再那样对她了。
但她不后悔。因为被那样温柔地对待过，已经很幸运了。
那晚，她梦见了陈默。梦见他们还在高中教室，他在给她讲物理题。
她问：“陈默，我们会一直这样吗？”
他抬头看她，眼睛里有星光：“不会。但我会永远记得你。”
“我也会永远记得你。”她说。
然后梦醒了。
枕头上湿了一片。
大三下学期，陈默开始实习。
他被分到一所初中，教初一语文。第一次站上讲台时，他紧张得手心出汗。
但看到台下孩子们纯真的眼睛，他渐渐平静了。
他讲朱自清的《背影》，讲父爱，讲离别。讲着讲着，他想起了自己的青春，想起了苏晴的背影。
他说：“有些离别，不是为了再也不见，而是为了让我们带着对方的祝福，走向更好的未来。”
孩子们似懂非懂。但有一个女孩举手：“老师，你有过这样的离别吗？”
陈默怔了怔，点头：“有。”
“那个人现在在哪里？”
“在很远的地方。”陈默说，“但我们都在努力生活。”
“你们还会见面吗？”
陈默沉默了。然后他说：“也许不会了。但没关系，因为我们在彼此的记忆里，永远年轻，永远美好。”
孩子们鼓掌。陈默笑了，笑里有泪。
下课后，那个女孩来找他：“老师，你刚才说的那个人，是你喜欢的人吗？”
陈默点头：“是。”
“她喜欢你吗？”
“喜欢过。”
“那为什么不能在一起？”
陈默想了想，说：“因为人生不只是爱情。还有梦想，责任，和各自的未来。”
女孩似懂非懂地走了。
陈默站在走廊里，看着窗外的操场。有学生在打篮球，有学生在跑步，青春洋溢。
他想，如果他和苏晴是初中同学，会不会不一样？
也许还是会一样。因为他们都是认真的人，都会为了梦想努力，都会选择那条更难但更正确的路。
所以结局不会变。
只是过程会更长，回忆会更多，疼痛会更深。
但也好。至少有过回忆。
实习结束那天，学生们给他写了卡片。有一个学生写：“陈老师，你是我见过最温柔的老师。你一定会成为很好的老师。”
陈默看着卡片，眼眶发热。
温柔。又是这个词。苏晴说过的词。
原来他真的成为了温柔的人。因为她。
因为她让他知道，温柔是一种力量，能治愈别人，也能治愈自己。
他给每个学生回了信。在最后一封信里，他写：
“谢谢你们。因为你们，我更坚定了成为老师的梦想。希望你们都能勇敢追梦，温柔待人。像曾经有个人教会我的那样。”
那个“有个人”，是苏晴。
她永远不会知道，她改变了他的人生。
但他知道，就够了。
大四，苏晴开始在医院实习。
第一次进手术室，她紧张得手抖。带教老师看出她的紧张，说：“深呼吸。记住你学过的。”
她深呼吸，然后点头。
手术很顺利。结束时，天已经亮了。她走出手术室，看到走廊尽头的窗户，晨光透进来。
她突然想起高三那次看日出，陈默站在她身边，说：“祝你前程似锦。”
现在，她真的走在了自己选择的道路上。很累，但很充实。
只是身边没有他。
下班后，她收到林深的微信：“听说你第一次进手术室了，感觉怎么样？”
“还好。”她回。
“晚上一起吃饭？庆祝一下。”
苏晴犹豫了。她知道林深还在等她。等了快四年。
她回复：“好。”
餐厅里，林深点了她喜欢的菜。他看着她，说：“苏晴，你瘦了。”
“医院忙。”苏晴说。
“四年了。”林深突然说，“我等了你四年。”
苏晴低头：“对不起。”
“不用道歉。”林深苦笑，“是我自愿等的。我只是想知道，我还有机会吗？”
苏晴看着他。他是个好人，温柔，体贴，优秀。
但她不爱他。
她爱的是那个南方的少年，那个给她讲物理题的少年，那个把伞留给她的少年。
那个说“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”的少年。
“对不起。”她重复，“我心里还有别人。”
“他还在等你吗？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苏晴说，“我们很久没联系了。但我知道，我忘不了他。”
林深点头：“我明白了。那……我们还能做朋友吗？”
苏晴摇头：“对不起。这样对你不公平。”
“好。”林深站起来，“那……祝你幸福。”
“你也一样。”
林深走了。苏晴一个人坐在餐厅里，看着窗外夜色。
她想，她伤害了一个好人。就像当年她伤害了陈默。
原来她也是残忍的人。
她拿出手机，翻到陈默的号码。四年了，她没打过，但也没删。
她想打给他。想问：“你还好吗？”
想问：“你有新的喜欢的人了吗？”
想问：“你还记得我吗？”
但她没有。
因为她答应过，不打扰。
因为她知道，有些感情，只能留在过去。
结账时，服务员递给她一张卡片：“刚才那位先生留的。”
卡片上写：“苏晴，你值得被爱。不要因为过去的遗憾，拒绝未来的可能。祝你幸福。”
苏晴的眼泪掉下来。
她想起了陈默。想起了他说：“你值得更好的对待。”
原来她一直被温柔地对待着。被陈默，被林深，被这个世界。
只是她太固执，固执地守着那份过去的喜欢，不肯放手。
但她不想放手。
因为那是她的青春，她的光，她的意义。
即使疼痛，她也想抱着那份回忆，走下去。
大四毕业季。
陈默拿到了教师资格证，也收到了几所中学的录用通知。他选择了母校附近的一所初中。
签约那天，他去了高中母校。校园还是老样子，梧桐树，教学楼，操场。
他走到高三教室，透过窗户看里面。桌椅换了新的，但格局没变。
他的座位还在那里。苏晴的座位也在。
只是坐着的，是陌生的少年少女。
他在走廊站了很久，直到下课铃响。学生们涌出来，喧闹声充满楼道。
像当年的他们。
他转身离开，走到那个山坡。雏菊还没开，只有绿油油的叶子。
他坐在石头上，看着远方。
四年了。他毕业四年了。她也毕业四年了。
他们真的，各奔东西了。
手机响了，是高中班长：“陈默，下个月高中同学聚会，你来吗？”
陈默想了想：“来。”
“苏晴也说会来。”班长说，“你们……还好吧？”
“还好。”陈默说。
“那就好。”
挂了电话，陈默看着手机屏幕。苏晴会来。
四年后，第一次见面。
他会说什么？她会说什么？
他不知道。
他只知道，他还想见她。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。
他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，想知道她是否实现了梦想，想知道她……是否幸福。
虽然那幸福与他无关。
但他想知道。
因为他还爱着她。
即使那份爱，已经变成了遥远的祝福。
但他依然爱着。
六月底，苏晴毕业了。她拿到了医学学士学位，也收到了几家医院的录用通知。
她选择了北方的一家三甲医院。离家很远，但机会很好。
签约前，她回了趟家。妈妈问：“晴晴，你一个人去那么远，行吗？”
“行的。”苏晴说，“我已经长大了。”
“那……感情呢？”妈妈小心地问，“有喜欢的人了吗？”
苏晴摇头：“没有。”
“高中那个男孩呢？还联系吗？”
苏晴沉默了几秒：“不联系了。但……我还记得他。”
妈妈摸摸她的头：“晴晴，人生很长。有些人，注定只能陪你一段路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苏晴说，“但那段路，已经够我记一辈子了。”
妈妈叹了口气，没再说什么。
苏晴回到房间，打开那个铁盒。里面的东西还在，像时光胶囊。
她拿出陈默的照片，看着他严肃的脸，笑了。
她想，他现在是什么样子？是不是还那么温柔？是不是已经成为老师了？是不是……有新的喜欢的人了？
她希望他有。因为她希望他幸福。
但她又自私地希望，他还没有。希望他还能记得她，哪怕一点点。
她知道自己很矛盾。但爱就是这样矛盾。
同学聚会那天，苏晴早早起床。她选了条裙子，化了淡妆，看着镜子里的人。
四年了，她变了，也没变。
她还是那个苏晴，只是眼里多了些东西——成熟，坚定，和淡淡的忧伤。
她围上那条米白色围巾——虽然夏天很热，但她想戴着。
因为那是他给的。
她想让他知道，她还留着。
还想让他知道，她记得。
一切，她都记得。
同学聚会定在高中母校旁边的餐厅。
陈默到得早。他站在餐厅门口，看着来路。心跳得很快，像当年等待告白时那样。
然后他看见了她。
苏晴从出租车上下来，穿着浅蓝色连衣裙，围着米白色围巾。她瘦了，但更美了。是一种成熟的、沉静的美。
她也看见了他。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对视，都愣住了。
四年。一千四百六十天。
时间在他们之间划下了鸿沟，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。
陈默先走过去：“好久不见。”
“好久不见。”苏晴说，声音有点抖。
“你……好吗？”陈默问。
“好。”苏晴点头，“你呢？”
“也好。”
简单的对话，却用尽了所有力气。
他们一起走进餐厅。同学们都到了，看见他们一起进来，都静了一下。
班长打圆场：“来来来，坐坐坐！”
陈默和苏晴被安排坐在一起——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刻意。
吃饭时，大家聊天，喝酒，回忆。有人提起当年的事，提起陈默的告白。
“陈默，你现在还有那么勇敢吗？”有人问。
陈默笑了笑：“没有了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……”陈默看了苏晴一眼，“有些勇气，一辈子只有一次。”
苏晴低下头，眼睛红了。
饭后，大家去唱歌。陈默和苏晴都没去，他们默契地走到了外面。
夜晚的街道很安静，路灯把影子拉长。
“走走吧。”陈默说。
“好。”苏晴说。
他们并肩走着，中间隔着礼貌的距离。像当年放学时那样。
“你当医生了？”陈默问。
“嗯。你呢？老师？”
“嗯。教初中语文。”
“很适合你。”
“你也适合当医生。”
他们又沉默了。走过一条街，又一条街。
最后，他们走到了那个山坡。雏菊还没开，但在月光下，叶子泛着银光。
“还记得这里吗？”陈默问。
“记得。”苏晴说，“一辈子都不会忘。”
他们在石头上坐下，像当年那样。
“陈默。”苏晴开口。
“嗯？”
“那封信……你看了吗？”
“看了。”陈默说，“谢谢你告诉我。”
“该说谢谢的是我。”苏晴说，“谢谢你喜欢我。谢谢你让我知道，我可以被那样温柔地喜欢。”
陈默看着她：“苏晴，你现在幸福吗？”
苏晴想了想：“幸福。虽然累，但做着自己想做的事。你呢？”
“我也是。”陈默说，“虽然有时会想你，但……我很好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苏晴说，“陈默，我有话想对你说。”
“你说。”
苏晴深吸一口气：“这四年，我谈过一次恋爱。是大学同学，人很好。但我忘不了你，所以分手了。”
陈默心脏一紧。
“我知道这样不对。”苏晴继续说，“但我就是忘不了。忘不了你讲题时的认真，忘不了你递伞时的温柔，忘不了你说喜欢我时的样子。”
她的眼泪掉下来：“陈默，对不起。如果当年我勇敢一点，如果……”
“没有如果。”陈默轻声说，“苏晴，我们都选择了正确的路。你成了医生，我成了老师。我们都在帮助别人，都在实现梦想。这就够了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而且，”陈默看着她，“我也忘不了你。这四年，我没有谈恋爱。不是故意等你，是……没有人能代替你。”
苏晴泣不成声。
陈默递过纸巾：“别哭。今天该笑的。”
“我笑不出来。”苏晴说，“陈默，我们还有可能吗？”
陈默沉默了很久。然后他说：“没有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……”陈默看向远方，“我们已经是不同世界的人了。你在北方，我在南方。你有你的医院，我有我的学校。我们都有了新的生活，新的人生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而且，”陈默打断她，“我们记忆里的彼此，是十八岁的少年少女。而我们现在，是二十二岁的成年人。我们爱的，是记忆里的对方，不是现在的对方。”
苏晴怔住了。然后她明白了。
他说得对。他们爱的，是青春里的彼此。不是现在的彼此。
而青春，已经过去了。
“所以，”陈默说，“让我们把彼此留在记忆里吧。留在最美好的时候。”
苏晴擦干眼泪，点头：“好。”
他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。然后陈默说：“苏晴，我要走了。”
“去哪？”
“回南方。明天早上的火车。”
“这么急？”
“嗯。”陈默站起来，“今晚的见面，就当是最后的告别吧。”
苏晴也站起来：“陈默……”
陈默看着她，突然伸手，轻轻拥抱了她。
这次不是朋友式的拥抱，是真正的、用尽全力的拥抱。
他在她耳边说：“苏晴，你要幸福。一定要幸福。”
苏晴抱紧他：“你也是。陈默，你也要幸福。”
他们抱了很久，然后松开。
陈默后退一步，看着她：“再见，苏晴。”
“再见，陈默。”
陈默转身，走了。没有回头。
因为他知道，回头的话，他会舍不得。
苏晴站在原地，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。
然后她蹲下来，抱着膝盖，哭得撕心裂肺。
这一次，是真的永别了。
她知道，他们不会再见面了。即使再见，也物是人非。
他们的故事，到此结束。
以拥抱开始，以拥抱结束。
有始有终。
很美，很痛，很青春。
陈默走在回家的路上，眼泪终于掉下来。
四年了，他第一次哭得这么厉害。
但他知道，这是最后一次了。
从今往后，他会好好生活。带着对她的记忆，带着她的祝福，好好生活。
他会成为很好的老师，她会成为很好的医生。
他们在不同的地方，发着不同的光。
照亮不同的人。
而他们自己，也永远被青春里的那道光，照亮着。
即使那道光，已经远去。
但曾经照亮过，就够了。
真的。
多年后，陈默在他的语文课上讲《再别康桥》，说到“轻轻的我走了，正如我轻轻的来”时，突然想起那个山坡，那个拥抱，那个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。
他停顿了一下，然后继续讲课。
窗外的阳光很好，教室里的孩子们听得很认真。
而北方某家医院的走廊里，苏晴刚结束一台手术。她走到窗边，看着北方的天空，轻轻说：
“今天天气真好。”
像在说给谁听。
又像，只是说给自己听。
但他们都笑了。
因为知道，在世界的某个角落，有个人和自己一样，在努力生活，在帮助别人，在发着光。
而那份年少时的喜欢，像一颗遥远的星星，永远在记忆的夜空里，温柔地亮着。
这就够了。
真的，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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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文完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