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春多雨,春雨连绵,雨水冲刷过的万兽林湿气漫漫,使得山林深处多了几丝凉意。
沧玄云澈于晨中苏醒,身上的伤已不似往日那般疼痛。
习武之人,最忌懒惰成庸,何况常年游走于军队营寨的他更甚。
沧玄云澈推开了木屋的柴门,雨水冲刷过的湿气夹杂着草木清气扑面而来,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。
他深吸一口气,空气中弥漫的湿意沁入肺腑,倒让沉滞的血脉活络了几分。
左肩上的伤还缠着布条,昨夜换药时,伤口边缘已泛起淡粉,想来是快愈合了。
他活动了一下肩臂,虽还有些牵扯的钝痛,却已不妨碍基础的拳脚功夫。
青瓦覆顶的雅舍隐于苍松翠柏间,竹篱围出半亩清院,篱边爬满淡紫色络石藤,风过处簌簌落香。
门前潺潺流泉穿石而过,溪畔植着几株野菊与山茶,花瓣上凝着晨露,映得日光碎金般晃动。
舍内推窗可见层峦叠嶂,木梁上悬着风干的艾草与菖蒲,墙角置着粗陶水缸,养着几尾红鲤,水面浮着几片睡莲。阶前青苔漫覆,偶有山雀啄食散落的谷粒,吱呀一声掠过竹梢,惊起满院清寂。
“这处雅舍,倒是悠然宁静。”
抬眼望去,一身素衣的月离昭华正于院子中,俯身打理着篱边的藤蔓。
她袖口挽至小臂,露出皓白如瓷的肌肤,指尖轻捻着枯萎的藤蔓,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易碎的蝶翼。
听见柴门响动,她回过头来,见是沧玄云澈,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,随即颔首浅笑,声音清润如溪:“你可以下床了。”
沧玄云澈望着她素净的眉眼,竟一时间恍惚了神。
好干净,好清澈的眉眼。
他动了动左肩,伤口的钝痛让他回过神,抱拳颔首:“嗯,多亏了姑娘你高超的医术,我才会好的这么快。”
如此夸赞,倒是让昭华有些难为情。
“公子你谬赞了,其实你是我的第一个病人。”
月离昭华垂眸抿唇,耳尖悄悄泛起薄红,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角:“之前多是给山里的小兽治伤,公子……是第一个人。”
沧玄云澈微微一愣,喉结微动,嘴角上扬,语气之中带着那淡淡愉悦:“姑娘心善,连小兽都这般用心照料,很荣幸,能成为姑娘的第一个病人。”
“它们……比人简单多了。”月离昭华抬眼,目光清澈如溪,“不会勾心斗角,受伤了就乖乖待着,给上药就舔你的手示好。”
沧玄云澈望着她眼底的坦诚,忽然想起深宫之中那些明争暗斗,嘴角勾起一抹淡笑:“姑娘说得是,对了,还不知姑娘的芳名呢?”
……
这倒是让昭华有些愣住了,不知该如何开口。
沧玄云澈似看出了她的难言之隐,倒也并未生根究底。
“若是姑娘觉得为难,可以不说,毕竟每个人都有秘密。”
月离昭华指尖攥紧了衣角,眸底掠过一丝复杂的光。
雨后的晨光透过竹篱缝隙落在她脸上,明明灭灭间,倒显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怅惘。
“谢谢。”她轻声开口,声音比檐下的雨滴还要轻。
“在下沧玄云澈。”他回答得干脆,像是早已习惯了这名字带来的分量。
“沧玄,他为什么告诉我……”昭华在心里默念一遍。
“在下已在此处叨扰多日,现下我的伤已好的差不多了,过几日便会离开。”
“离开?”为何听见这两个字,心中会有那些许失望。
“好,我知道了,你饿不饿,我去给你煮些粥。”
月离昭华垂下眼帘,掩去眸底那点不易察觉的失落,转身往灶房走时,脚步竟比往日快了些。
“六年了,六年的孤寂,昭华你已经习惯了不是吗?又岂敢去奢求这些不属于你的东西。?
沧玄云澈站在院中,看着她忙碌的背影。素色裙摆扫过阶前青苔,带起细碎的绿意,像她这人一样,安静却鲜活。
忽然觉得这些时日的安宁温馨,竟让他有些舍不得离开了。
“姑娘不必麻烦,简单些就好。”他扬声说道,目光落在篱边新开的青蔓藤上。
风过时沙沙作响,倒像是在挽留。
灶房里没再应声,只有勺子碰撞陶罐的轻响。
不多时,月离昭华端着托盘出来,白瓷碗里的粥冒着热气,卧在粥里的鸡蛋圆润饱满,还撒了点翠绿的葱花。
“趁热吃吧。”她将碗放在木桌上。
沧玄云澈坐下时,拿起勺子的手顿了顿:“姑娘也没吃早饭?”
“无碍,你是病人,你先吃。”她声音轻轻的,却十分的灵动。
“好。”玄云澈舀了一勺粥,温热的米香在舌尖散开。
月离昭华望着他,没再说话。风穿过竹林,发出沙沙的响,像谁在低声叹息。
幕色星辰,窗外,月影遍地,桦树婆娑,夜风轻拂而过。
沧玄云澈踏入侧房,望见的便是这样一幕。
只见月离昭华半倚着身子,靠在那木桌上入睡。
暮色漫进窗棂,将月离昭华的身影晕染得有些朦胧。
她半倚在木桌旁,手肘支着桌面,侧脸埋在臂弯里,许是太过困倦,连沧玄云澈推门的轻响都未惊动。
玄云澈放轻脚步走近,才发现她眉峰微蹙,像是在梦中也在为何事烦忧。
三千青丝散落在肩头,被夜风吹得轻轻晃动。
“傻瓜,把唯一的床榻让给了我,每晚都睡在这里吗?”
双手穿膝而过,将人拦腰抱起,轻手轻脚的放在床榻之上,温柔的为她脱下鞋袜,细心的为她掖了掖被角。
在她床前站定,静静地看她,月光从窗棂倾泻而下,落在她美丽的脸颊之上,她双眼轻阖,美好得让时光之线无限拉长。
“敏感又善良的小家伙。”
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,突然,平静的脸上忽然泛起波纹,美好打碎,痛苦浮现。
怎么了?朝前迈了一步,她似乎睡得很不安宁,是做噩梦了吗?
“母后,皇兄,我害怕,不要,不要丢下我,母后。”
沧玄云澈的心猛地一揪,方才那点温情瞬间被她破碎的梦呓扯得生疼。
他俯下身,借着月光看清她蹙紧的眉头,眼角沁出的湿意,像被雨打湿的蝶翼,脆弱得让人心颤。
“不怕,没人会丢下你。”他下意识放柔了声音,指尖悬在她脸颊上方,想替她拭去那点泪,却又怕惊扰了她的梦。
她在梦里瑟缩了一下,像是陷入更深的恐惧,声音带着哭腔:“别丢下我,别丢下我。”
沧玄云澈的指尖终于落下,轻轻拂过她汗湿的鬓发。
那触感微凉,却烫得他心口发紧。他忽然想起她总说“山里的小兽比人简单”,原来那些平静淡泊的表象下,藏着这样深的惊惧。
“不怕,”他低声哄着,像安抚受惊的幼兽,“我在这儿,我在这儿陪着你,不会丢下你一个人。”
许是他的声音起了作用,月离昭华的眉头渐渐舒展,梦呓声也低了下去,只是依旧紧紧攥着被角,指节泛白。
沧玄云澈直起身,站在床前看了她许久。
月光勾勒着她柔和的轮廓,明明是那样恬静的睡颜,却让他想起方才她梦里的哭喊,心口像被什么堵住,闷得发慌。
他转身走到桌旁,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她的梦呓——“母后”、“皇兄”、“别丢下我”
……
这些零碎的词语拼凑出的,是与她此刻恬淡模样截然不同的过往。
窗外的风停了,大树斑驳的影子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。
沧玄云澈望着床榻上安稳了些的睡颜,忽然做了个决定。
明日,不走了。
不过,确实得出去一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