露天旱厕里几个正在解决大大小小问题的男生,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直接吓懵,躲无处躲,捂不能捂,全都僵立,哦不,有的‘僵蹲’当场……
“说!怎么回事??!”
金筝两只手死死地抓着黄降的衣服,那张贴近的,原本俏嫩的小脸,此刻因为充血,而变得虽委屈万分却狰狞可怖。
黄降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,扯着身子,双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……
“这位,大大大,大姐!这是男厕所!!咱俩就这样跨在池子上,要不先出去??!”
一点五秒之后,金筝脸上的怒气瞬间消散,取而代之的,是丝毫不敢左右横移的目光,和那张更加尴尬通红的脸。
迅速松手,火速逃离……
黄降拉拉衣服,朝着愣在横竖池子上的几个人尴尬一笑:“打扰打扰,你们,继续哈。”
说罢,也狼狈逃窜而出……
坐在花池边的矮墙上,黄降努力地平复着还在“砰砰”跳动的小心脏。
“这死丫头,也太,凶了点儿吧……”
那仨看热闹的此刻已飞奔而至,见黄降还活着,慌忙围上前来,便七嘴八舌地开始了盘问。
“咋回事咋回事??!咋还撵兔子似的撵起来了?!”
“我看着那丫头龇牙咧嘴想要吃人似的!这不活脱儿一个女刀客嘛……”
孙自宽一脸疑惑地看着他,“她为啥,发疯似地追你??”
“哦,没事,她看了一眼,就追着问我那首诗是谁抄的,可我就是不告诉她……”
“啥,啥意思??”
“意思是……抄都能抄出错别字,她想砍死那个抄诗的王八蛋!滚远点儿——这种事情咋说出来不挨揍??老子就是信了你的鬼话……”
刘二炮和吕长在在一旁笑得捂着肚子,这种结果,也正是他们所乐见的。
孙自宽眉头紧锁,一副看破世情的样子,背手摇头地叹口气道:“唉,这种事情,哪能这么容易?大不了,我再仔仔细细写一封,你再送一次……”
黄降咬着牙抬起头来看向了他。
“孙老五,你信不信老子把你……”
“哦哦,那个,我还有事,先走,先走。”
看着孙自宽灰溜溜地快步跑开了,刘二炮挠挠头,看着黄降疑惑问道:“哥,你为啥,叫他,老五??”
黄降黑着脸,站起身来,没好气地恨恨道:“他爹他叔加上他们弟兄仨,一共五个,他不是老五是个啥?!走!回班!”
“还能这样排??!那加上他爷,他不成了老六了??嘻嘻。”
“废话,加上他奶,他还老七哩。”吕长在也接了一句道。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
世上解忧地,唯独是校园。可惜的是,身处其中时,大多却又体味不到。
暑假过后,黄降他们也该上四年级了。
但有时候惊喜和惊吓却是共用同一张面孔,让人难以分清:金筝竟然也分到了这个班里,和黄降,成了结结实实的同学!
更惊悚的是,还成了同桌……
黄降第一眼在新的班级里看见了金筝的身影,他才突然觉得,老天爷,其实还挺照顾他的。
当金筝也确定了边上这个人确实就是当时的那个“追屎少年郎”时,她的脸,却没来由地一下子红了起来……
“那个……”
“不准说!!”
黄降原本想说句‘我叫黄降,你叫什么?’的废话,可一看她咬着牙瞪大了眼睛的生气模样,便生生地咽了回去。
金筝的心“咚咚咚”地跳着,她原本也想对他说,‘我之所以追进男厕所,是因为……’
可转念一想,自己的这个任是谁都难以理解的奇葩理由,也太没有说服力了,便也将到了嘴边的话,生生地打散了。
黄降看着她走到讲台处的桌子上拿了根粉笔,再走回到课桌前,并抬手自上而下,用一条清晰无比的粗壮白线,将课桌一分为二。
“从今天开始,以这条‘三八线’为界,你不准越界到我这边来,但我可以有需要的时候到你那边去,你,听懂了吗?”
金筝的脸上,写满了严肃与,公平公正。
三八线??黄降看着她,却突然有一个知识点被瞬间打通了——以前录像厅里放港片时,那里面的人总说‘三八三八’,原来,竟是这么个来由……
黄降没有说话,但打从那天起,他莫名其妙地暗暗决定:要对跟金筝要好的每一个女同学好。甚至他觉得有必要的话,写信,亦或是当面也罢,明确地表达一下自己对人家的‘爱意’,都是可以考虑的。但唯独对金筝,连一丝好感,都不能再表露出来了……
令黄降完全没有料想到的是,懵懂少年时代的这种无聊自尊心激发而出的无聊自卑感,竟如同一个梦魇魔咒一般,伴随了他多年……
读着书,上着课,时间一溜烟儿就跑了。
老是觉得秋天才刚来不大一会儿,就又被冬天的寒冷匆匆占领。
呼啸的北风突然停下,温度诡异地回升一些,天色只要一下子变成了奶粉黄,黄降就知道,很快,就要下雪了。
而雪花只要飘洒下来,那就代表着,快过年了——令人欣喜的是,这几年,化肥代替了土粪,麦子再也不是那个难以逾越的亩产两百斤,白面坐了头把交椅成了主角,窝头和黑面贴子也退了休,成为了“忆苦”里的永恒主题。
黄降也看不到爹每年年底再去买粮过年了。从前那些外乡人修雨伞补锅的吆喝声,也逐渐地消失绝迹了。
以前,他问过爹,‘爹,为啥这么多东南西北口音的外乡人,来咱这儿做小买卖儿或者讨饭?’
爹说,因为,他们不够吃啊。
可是,咱这儿也这么穷啊……
爹苦笑着说,因为,老家河南啊。到了这儿,咱有一口,就一定会分他们半口。
后来,他也问过爹,‘爹,为啥那些外乡人,现在又都没了?’
爹仍旧笑着,抽着烟,看向了远处,半晌才说,因为现在,他们都能吃得饱了。
爹的笑容,让黄降深信,当初太爷说的话,是对的。
日子,一定会好起来的。
快过年时,家里收到了大爷他们的一封来信,据说是辗转了很多的地方,又经过了层层的审查,才得以送达。
除了家长里短的问候思念,主要说了两件事:第一件,说是两岸定了一个什么共识,这表明,以后他们要回来,就更方便了。黄降虽然不懂,但他觉得,能回家,就终究是件好事。第二件,信中还提到了孙忠良嘱托的事情,说是已经见到了他爹在那边的后人,也详细地告知了所有情况,但似乎,人家不是太有回来看看的意愿等等。
一家人围坐着听黄国庆读完信,老爷子黄广路便皱起了眉头……
“这种事,我觉得,还是报喜不报忧吧……孙忠良是个死要面子的人,要是照原话说,恐怕会惹得他一肚子的怨气,左右人家都是不回应,还不如给他留点儿念想……”
黄国庆点了点头,“我也是这么觉得……”
老三黄国盛却一撇嘴,“要我说,就跟他实话实说,就说信儿捎到了,人家也知道了,但人家不想理他,也好叫他早点儿死了心。”
黄国昌也附和道:“我觉得老三说得对,就他那个人性,自己抠屁股嘬指头,却老是想着占别人的便宜,他就没安好心!你还心疼他哩……”
“屁话!”黄广路把脸一沉,“做人,早晚记着:凡事能拉拉一把,不能拉也不做那种落井下石或是看笑话的勾当!人跟人哪有一样的??他只管杀人放火暗室欺心,你只管大路迈步拔胸抬头,要记住:举头三尺有神明,亏心者,亏人!”
此刻,有些破旧的村支部里,却围坐着十几个人。
新任村支书罗晃,笑着看看众人,开口道:“我听大家刚才也都发表了自己的看法,下面,我总结梳理并说明以下几点:第一,大队已经是过去式了,以后,咱得适应适应,叫“村民委员会”了。主事人即村委会主任,承担村长职责,负责村级事务管理。第二,要尽快组建村民选举委员会,我的建议是:年前通知到位,选民登记和提名候选人名单也尽量在年前确定下来,明年一开春,就可以有序进行了。第三,要秉承公平原则,绝不容许弄虚作假。这次两村村主任选举同时进行的事儿,希望大家能重视起来,确保顺利完成。协调组织工作,就辛苦村民委员会的夏得板和罗援朝两位同志了。”
“书记,你就放心吧,我们保证完成任务!”夏得板手里拿着钢笔,一边在会议记录的本子上认真的记着,一边一脸严肃地点头答道。
“对对对,您就放心吧,跑腿通知组织协调,我们这都轻车熟路!保证完成任务。”
罗秃子也信誓旦旦道。
对面坐着的吕劳五,此时的心里却五味杂陈,甚至有些堵塞的感觉。
有他俩在,这任务,真的还能,顺利吗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