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考前一天，学校开放自习室。
陈默和苏晴约好最后复习一次。还是图书馆，还是那张桌子，还是他们两个人。
但气氛不一样了。空气中弥漫着告别的味道。
他们复习了一小时，然后都停下了。
“看不进去了。”苏晴说。
“我也是。”陈默说。
他们看着窗外。六月的天空很蓝，云很白，蝉鸣很响。
“明天就考试了。”苏晴说。
“嗯。”
“紧张吗？”
“有一点。”陈默说，“你呢？”
“很紧张。”苏晴老实说，“怕考不好，怕让父母失望。”
“你会考好的。”陈默说，“我相信你。”
苏晴看着他：“陈默，你为什么总是这么相信我？”
“因为你就是值得相信。”陈默说，“你是我见过最努力的人。”
苏晴眼眶红了：“谢谢。”
他们沉默了一会儿。
“陈默。”苏晴突然说，“我有时候在想，如果……”
又来了。那个未说完的“如果”。
“如果什么？”这次陈默追问了。
苏晴摇头：“没什么。”
“说。”陈默坚持，“我想听。”
苏晴看着他，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。
“如果……我是在大学遇见你，”她轻声说，“如果我们不是在高三，不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候……”
她没有说完，但陈默懂了。
如果时间对了，地点对了，也许她会接受。
但人生没有如果。只有结果。
而他们的结果是：时间不对，地点不对，所以一切都不对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陈默说。
“对不起。”苏晴的眼泪掉下来。
“不用道歉。”陈默递过纸巾，“你没有错。错的是时间。”
苏晴擦干眼泪：“陈默，你会遇见更好的人的。”
“也许吧。”陈默说，“但那个人不是你。”
这句话太直接，两个人都愣住了。
“对不起，”陈默说，“我不该说这个。”
“没关系。”苏晴摇头，“你说得对。那个人不是我。而我……那个人也不是你。”
终于说出来了。最残忍的真相。
陈默笑了，笑得很苦涩：“我知道。我一直都知道。”
“那为什么……”苏晴看着他，“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？”
“因为我愿意。”陈默说，“对你好，让我快乐。这就够了。”
苏晴的眼泪又涌出来：“陈默，你太傻了。”
“也许吧。”陈默说，“但我乐意。”
他们安静地坐了一会儿。图书馆的钟指向五点。
“该走了。”苏晴说。
“嗯。”
他们收拾书包，一起走出图书馆。在门口，苏晴停下。
“陈默。”
“嗯？”
“明天考试加油。”
“你也是。”
“考完试……”苏晴看着他，“我能抱你一下吗？”
陈默心脏停跳了一拍。
“可以。”他说。
苏晴张开手臂，轻轻拥抱他。她的头靠在他肩上，很轻，很短暂。
三秒。只有三秒。
然后她松开，后退一步：“谢谢。”
“不客气。”陈默说。
“那……考完试见？”苏晴问。
“考完试见。”陈默说。
他们分开，走向不同方向。
陈默走了几步，回头。苏晴也在回头。
两人隔着夕阳对视，然后都笑了。
那笑容里有太多东西：遗憾，感激，不舍，祝福。
但没有后悔。
从不后悔。
高考两天，陈默和苏晴在不同的考场。
每考完一科，陈默都会看手机，但苏晴没有发消息。他也没有发。
他们像约好了一样，保持沉默。
最后一科结束的铃声响起时，陈默放下笔，看向窗外。
结束了。高中结束了。青春结束了。
他走出考场，外面人山人海。家长，记者，鲜花，拥抱。
他看见苏晴从另一个考场出来，她父母围着她，给她鲜花。
她笑着，看起来很轻松。
陈默没有过去。他只是远远看着，像这三年来的每一天。
然后他转身，离开了。
回家路上，他收到苏晴的短信：“考完了。”
他回：“嗯。”
“考得怎么样？”
“还行。你呢？”
“也还行。”苏晴说，“晚上班级聚会，你来吗？”
“来。”
“那晚上见。”
“晚上见。”
陈默收起手机，抬头看天。六月的天空很蓝，像刚洗过。
他想，从今天起，他就是个高中毕业生了。从今天起，他再也没有理由每天见到她了。
从今天起，他的暗恋，正式进入尾声。
晚上，班级聚会。大家吃饭，唱歌，玩游戏，像最后的狂欢。
陈默坐在角落，看着苏晴被大家围着唱歌。她唱了一首《那些年》，声音很好听。
唱到“那些年错过的大雨，那些年错过的爱情”时，她看了他一眼。
陈默低下头，喝了一口饮料。饮料是甜的，但他觉得苦。
聚会结束，大家互相道别。很多人哭了，说“常联系”。
陈默知道，很多人不会再联系了。包括他和苏晴。
苏晴走过来：“陈默。”
“嗯？”
“能送我回家吗？”她问，“就我们俩。”
陈默怔住：“好。”
他们并肩走在夜晚的街道上。路灯把影子拉长又缩短。
“今天结束了。”苏晴说。
“嗯。”
“有点舍不得。”
“我也是。”
他们走到她家楼下。苏晴停下：“陈默，我有东西给你。”
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，很厚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
“回家再看。”苏晴说，“现在别看。”
陈默接过：“好。”
“那……我上去了。”苏晴说。
“嗯。”
苏晴转身，走了两步，又回头：“陈默。”
“嗯？”
“谢谢你。”她说，“这三年，谢谢你。”
“不客气。”陈默说。
“还有……”苏晴眼睛里有泪光，“对不起。”
“不用道歉。”陈默说，“你没有对不起我。”
“我有。”苏晴摇头，“我知道你喜欢我，但我不能回应。这本身，就是对你的伤害。”
“我不觉得是伤害。”陈默说，“能喜欢你，是我的幸运。”
苏晴的眼泪掉下来：“陈默，你会遇见更好的人的。我保证。”
“也许吧。”陈默说，“但那个人，永远不是你。”
又一次说出这句话。这次，两个人都很平静。
“嗯。”苏晴点头，“那个人不是我。”
她擦干眼泪：“那……再见？”
“再见。”陈默说。
苏晴转身上楼。陈默站在原地，看着她消失在楼梯间。
然后他低头看手里的信封。
他知道里面是什么。他猜到了。
但他没有拆。他把它放进书包，转身离开。
回家的路上，他走得很慢。像在拖延时间，拖延打开信封的时间，拖延面对结局的时间。
但他知道，拖延没用。
该来的，总会来。
陈默回到家，锁上房门。
他坐在书桌前，看着那个信封。很厚，像装了很多东西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打开。
里面有三样东西：
1. 一封信。苏晴写的，很长。
2. 一朵干枯的雏菊花瓣。用透明薄膜封着。
3. 一张照片。是他们高中入学时的集体照，她在他头上画了一个小小的箭头，旁边写：“这是你。我后来才知道。”
陈默先看信。
“陈默：
当你看到这封信时，高考已经结束了。我们也要说再见了。
其实我一直想给你写这封信，但不知道该怎么写。现在终于写了，因为再不写，就真的没机会了。
首先，我想说对不起。不是为拒绝你道歉，是为我的懦弱道歉。
你知道我为什么拒绝你吗？不是因为不喜欢你——其实我很喜欢你。喜欢你的温柔，你的细心，你的认真。
但我不能接受你。因为我父母在离婚。从高二开始，他们就在闹离婚。我不想告诉你，因为这是我的家事，我不想你同情我。
那段时间，我觉得自己不值得被爱。我觉得如果连父母的爱都会变，那任何爱都会变。所以我害怕开始。害怕开始后，有一天会结束。
所以我拒绝了你。不是因为你不配，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不配。
但你的喜欢，让我觉得很温暖。你让我知道，原来我值得被这样温柔地对待。你让我知道，原来世界上有这样纯粹的感情。
谢谢你，陈默。真的。
那朵花瓣，是你告白那天落在我头发上的。我留下来了。现在还给你。因为它属于你。
那张照片，是我后来才发现的。原来高一开学时，你就站在我后面。那时候我们还不认识，但命运已经让我们站在一起了。
很奇妙，对吧？
陈默，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在一起。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，是因为时间不对。我要去南方，你要留在这里。我们要走不同的路。
但我会永远记得你。记得那个会给我讲物理题的男生，记得那个会偷偷给我放药的男生，记得那个在雨里把伞留给我的男生。
你是我青春里，最温柔的一道光。
谢谢你照亮我的青春。
愿你以后，也能照亮更多人的青春。
再见，陈默。
祝你幸福。
苏晴”
信到这里结束。
陈默的眼泪滴在信纸上，晕开了墨迹。
原来她知道。原来她喜欢他。原来她拒绝，是因为她自己的伤。
原来他们，是互相喜欢的。
但互相喜欢，不一定能在一起。
因为时间不对。因为地点不对。因为人生不对。
陈默拿起那朵花瓣。干枯的，脆弱的，但被他保存得很好。
他想起那天山坡上的风，想起她发间的雏菊，想起自己颤抖的声音。
原来她记得。原来她留下来了。
他把花瓣贴在胸口，闭上眼睛。
泪水不停地流，但他笑了。
因为知道她喜欢过他，哪怕只有一点点，也足够他珍藏一生了。
他拿出日记本，把这封信夹进去。然后翻到最后一页，写：
“今天收到了她的信。
她说她喜欢我。
她说她拒绝是因为家庭。
她说她留着我告白那天的花瓣。
她说我是她青春里最温柔的光。
原来我的喜欢，有回音。
原来我的温柔，有被珍惜。
这就够了。
真的够了。
虽然我们不能在一起。
但知道曾经互相喜欢过，已经是命运最大的恩赐。
谢谢你，苏晴。
谢谢你喜欢过我。
谢谢你告诉我。
我会带着这份喜欢，好好生活。
我会成为更好的老师，像你希望的那样。
我会记得你，永远。
但不会打扰你。
这是我给你，最后的温柔。
再见，我的青春。
再见，我最喜欢的女孩。”
写到这里，他放下笔。
窗外天亮了。新的一天开始了。
没有她的第一天。
他知道，以后还会有很多个没有她的第一天。
但他会活下去。带着她的信，她的花瓣，她的照片，她的喜欢。
活下去。
然后在某天，真正地放下。
虽然那天可能永远不会来。
但他会等。
等时间治愈一切。
等记忆变成琥珀。
等喜欢变成祝福。
毕业典礼在高考后一周举行。
大家穿着校服，最后一次坐在礼堂里。校长讲话，颁发毕业证书，拍照。
陈默和苏晴的座位隔得很远。他们没有交流，甚至没有对视。
但陈默知道，苏晴在看信的时候，哭过。因为她的眼睛有点肿。
他也知道，自己一夜没睡。因为他在想那封信。
典礼结束，大家回教室收拾东西。教室里很乱，书，试卷，杂物，扔得到处都是。
陈默把自己的东西装进纸箱。他收得很慢，像在拖延时间。
苏晴走过来：“陈默。”
“嗯？”
“你的东西都收好了吗？”
“差不多了。”陈默说。
苏晴递给他一个笔记本：“这个，还给你。”
陈默接过。是他的物理笔记，高三一整年的。他借给她过。
“谢谢。”他说。
“该说谢谢的是我。”苏晴说，“没有你的笔记，我物理考不了这么好。”
“是你自己努力。”
他们沉默了几秒。
“陈默，”苏晴看着他，“信……你看了吗？”
“看了。”陈默点头。
“对不起，”苏晴眼睛红了，“现在才告诉你。”
“没关系。”陈默说，“现在知道，也不晚。”
“你……恨我吗？”苏晴问。
“不恨。”陈默摇头，“我从来没有恨过你。”
“谢谢。”苏晴的眼泪掉下来。
陈默递过纸巾：“别哭。今天该笑的。”
“嗯。”苏晴擦干眼泪，“陈默，以后……我们能做朋友吗？”
陈默看着她，看了很久。
“不能。”他轻声说。
苏晴愣住了。
“对不起，”陈默说，“我做不到只做你的朋友。因为我还喜欢你。因为看见你，我就想拥抱你。这样的我，不能留在你身边。”
苏晴的眼泪又涌出来：“我明白了。”
“所以，”陈默说，“今天之后，我们就不要联系了。你好好去北方学医，我好好在这里读书。我们各自努力，各自生活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没有可是。”陈默打断她，“这是对我们都好的决定。”
苏晴看着他，眼泪不停地流。最后她点头：“好。”
“那……”陈默伸出手，“最后握个手吧。像朋友那样。”
苏晴握住他的手。这次，握了很久。
“陈默，”她哽咽着说，“你要幸福。”
“你也是。”陈默说，“要成为最好的医生。”
“你也要成为最好的老师。”
“好。”
他们松开手。苏晴转身，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。
陈默也转身，继续收拾。
教室里很吵，但他们的角落很安静。
收拾完，大家陆续离开。陈默抱着纸箱，走到门口。
他回头看了一眼教室。空荡荡的，像从未有人来过。
苏晴也抱着纸箱，站在另一个门口。
他们对视。
然后陈默笑了，苏晴也笑了。
那笑容里有眼泪，有遗憾，有不舍，但更多的是祝福。
祝福彼此，前程似锦。
祝福彼此，未来可期。
祝福彼此，在没有对方的未来里，依然闪闪发光。
陈默转身，走出教室。他没有回头。
因为他知道，回头的话，他会哭出来。
而今天，他想笑着告别。
笑着告别青春。
笑着告别她。
走出校门时，阳光很刺眼。陈默眯起眼睛，看向天空。
蓝天，白云，飞鸟。
像三年前，他第一次走进这所学校时那样。
只是那时，他不知道会遇见她。
不知道会喜欢她。
不知道会这样疼痛，又这样幸福地，度过三年。
但现在他知道了。
知道了喜欢一个人的滋味。
知道了被拒绝的滋味。
知道了互相喜欢却不能在一起的滋味。
知道了告别的滋味。
这些滋味，构成了他的青春。
构成了他这个人。
他抱着纸箱，慢慢走回家。脚步很稳，像终于放下了什么。
虽然心还在疼。
但他知道，疼会过去的。
就像青春会过去。
就像一切都会过去。
只有记忆不会。
记忆会留下来，像琥珀，封存着那个喜欢她的自己，和那个喜欢过他的她。
永远年轻。
永远鲜活。
永远在时光深处，对视，微笑。
像从未分离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