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6章 铜匣秘语
周韶华跟着传信的吏员穿过漕运司的回廊时，秋风吹得廊下的灯笼微微晃动，将他藏青色的官袍影子投在青砖地上，忽明忽暗。李主事的公廨就在前院，隔着窗纸能看到里面烛火摇曳，还隐约传来翻查卷宗的窸窣声。他刚抬手要叩门，就听里面传来一声沉喝：“进来。”
推开门的瞬间，一股混杂着墨香与烟味的气息扑面而来。李主事正坐在案前，手里捏着一张供词纸，眉头拧成了疙瘩，案上还摆着一个打开的木盒，里面放着半块断裂的铜锁。见周韶华进来，李主事指了指案前的凳子：“坐，乌宝良的口供你看看，这事透着邪性。”
周韶华连忙上前接过供词，目光飞快扫过纸面。供词上的字迹歪歪扭扭，显然是乌宝良在刑房里口述、吏员记录的——他承认自己并非普通门房，而是苏琎安插在府中的眼线，专门负责传递与江南商人的密信。那盒刻着“幼卿亲启”的江南酥，确实是江南商人所托，酥饼底层藏着一张卷成细条的纸条，上面只写着“鹤鸣三更，铜匣在梁”八个字。他怕惹祸上身，将纸条烧了，却把装酥饼的木盒藏在了柴房的梁上，直到今日被衙役搜出。
“木盒我已经让人拿去核验了，锁芯有被撬动的痕迹，里面的东西应该被人取走了。”李主事指了指案上的木盒，语气凝重，“乌宝良说，那江南商人自称‘柳先生’，每次来都戴着帷帽，只露半张脸，左眉角的黑痣是故意点上去的伪装。他还交代，苏琎每月初五都会去城外的破庙烧纸，实则是与鬼斧堂的人接头，接头时会带一个刻着鹤纹的铜匣。”
周韶华的心猛地一沉——伪装的黑痣、刻意隐藏的面容，这“柳先生”显然早有防备。他想起武归燕描述的商人模样，那些细节竟全是假的，可见对方心思之缜密。更让他在意的是“鹤鸣三更”和“铜匣”，这与父亲手记里提到的“鹤鸣码头藏秘匣”的记载不谋而合。他连忙从袖中取出父亲的手记，翻到夹着书签的一页，递到李主事面前：“主事您看，先父当年追查漕运失踪案时，也曾记录过‘鹤鸣’这个记号，说是鬼斧堂东坛的联络暗号。”
李主事接过手记仔细翻看，手指在“鹤鸣码头”四个字上反复摩挲，脸色越发凝重：“漕运司追查鬼斧堂多年，只知他们以鹤为记，却不知还有这样的暗号。乌宝良还说，苏琎倒台前夜，有个穿黑衣的人潜入苏家，从他房里搜走了一本账册，模样与你描述的‘武姑娘’有几分相似。”说到这里，李主事抬眼看向周韶华，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，“你举荐的这位武姑娘，来历真的没问题？”
周韶华心中一紧，连忙起身拱手：“主事放心，她是晚生的远房表妹，父母双亡后寄居苏家，性子温顺，绝不可能与鬼斧堂勾结。或许是乌宝良被吓破了胆，认错了人。”他刻意加重了“远房表妹”四个字，语气坚定，心中却暗自庆幸——武归燕果然在苏家搜过线索，只是不知她是否拿到了那本账册。
李主事盯着他看了片刻，见他神色坦然，便不再追问，只是摆了摆手：“罢了，现在正是用人之际，她熟悉苏家账目，暂且留用。你即刻带几个人去苏家柴房核查，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线索，顺便去城外破庙看看，说不定能找到铜匣的下落。”他顿了顿，又补充道，“此事事关重大，不可声张，只带两个可靠的衙役去即可。”
周韶华领命退出公廨时，夕阳已经沉到了城墙尽头，天边染出一片暗红。他快步走向架阁库的偏厅，心中盘算着如何跟武归燕说起此事——既不能暴露自己已知她的身份，又要试探她是否拿到了那本账册。刚走到偏厅门口，就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翻纸声，推开门一看，武归燕正坐在案前，手里捧着父亲的手记，眉头紧蹙，案上的账册旁放着一张画着鹤纹的草图。
“周兄回来得正好。”武归燕见他进来，连忙起身，将手记递还给他，“先父的手记里提到了‘鹤鸣码头’，我在苏家的旧账里查到，苏琎每年都会以‘修缮码头’的名义，向江南汇一笔银子，收款人正是‘鹤鸣商号’。更奇怪的是，这笔银子的数额，与三年前失踪漕船的货值分毫不差。”
周韶华接过手记，心中的疑虑瞬间消散了大半——武归燕不仅没有隐瞒，还主动分享了线索，可见她是真心想合作。他将乌宝良的口供和李主事的吩咐一一告知，最后提到“黑衣女子潜入苏家”时，特意观察着武归燕的反应。
武归燕的脸颊微微泛红，有些局促地拢了拢鬓发：“苏琎倒台前夜，我确实潜入过他的书房，想寻找与鬼斧堂相关的账册。但我到的时候，书房已经被人翻过了，只在书架后的暗格里找到了这个。”她说着，从袖中取出一本巴掌大的小册子，封面没有任何字迹，纸页泛黄，显然有些年头了。
周韶华接过小册子翻开，里面用极小的字体记录着一串日期和数字，日期大多是每月初五，数字后标注着“东”“南”“西”“北”等方位词。他对照着父亲的手记一看，发现这些日期正好是苏琎去破庙“烧纸”的日子，而数字则与漕运船只的编号吻合。“这应该是鬼斧堂四坛的联络记录。”周韶华激动地说道，“每月初五在破庙接头，根据方位词分配漕运路线，数字就是船只编号！”
武归燕点了点头，补充道：“我怀疑那本被人取走的账册，记录的是鬼斧堂的资金往来。而乌宝良提到的铜匣，里面装的可能是东坛的名册或者符印。”她顿了顿，又道，“李主事让你去苏家柴房和破庙，我跟你一起去——我熟悉苏家的布局，或许能找到其他人忽略的线索。”
周韶华自然求之不得，只是担心她的安全：“破庙地处偏僻，怕是有危险。”武归燕却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巧的匕首，刀柄上刻着鹤形花纹，显然是探事司的制式武器：“我自幼跟着父亲学过些拳脚功夫，自保不成问题。况且有我在，遇到鬼斧堂的人也能多一分应对之力。”
两人不再耽搁，周韶华去衙役房叫了两个心腹衙役，乔装成平民百姓，趁着夜色赶往苏家旧宅。苏家已经被官府查封，大门上贴着封条，院子里落满了银杏叶，一片萧索。守在门口的衙役见是周韶华，连忙上前见礼，打开了侧门。
“柴房在西南角，我们已经搜过一遍，只找到了那个木盒。”守院的衙役领着他们往柴房走，边走边介绍，“里面除了些破旧的农具，没别的东西。”周韶华点点头，走进柴房一看，里面果然空荡荡的，只有几根堆在墙角的柴火，房梁上还挂着一个空荡荡的铁钩，显然是挂木盒的地方。
武归燕却没有急着查看，而是蹲下身，仔细观察着地面的痕迹。柴房的地面满是灰尘，隐约能看到几串杂乱的脚印，其中一串脚印格外清晰，鞋底有明显的纹路，不像是普通百姓穿的草鞋。她顺着脚印走到墙角，用匕首拨开堆积的柴火，露出一块松动的青砖。“这里有人动过手脚。”武归燕说着，示意衙役将青砖撬开。
青砖被撬开后，下面露出一个小小的土坑，里面放着一个巴掌大的铜匣，正是乌宝良提到的鹤纹铜匣。铜匣的锁芯已经被撬动，盖子微微敞开，里面空空如也，只留下一张折叠的纸条。周韶华连忙将纸条取出展开，上面用朱砂写着一行字：“欲寻符印，鹤鸣码头见。”字迹潦草，像是匆忙间写就的。
“这是调虎离山计。”武归燕皱着眉头说道，“对方故意留下纸条，引我们去鹤鸣码头，说不定那里有埋伏。”周韶华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，他仔细看着纸条上的字迹，发现笔画间有细微的停顿，像是在刻意掩饰什么。他突然想起父亲手记里提到的“反写暗号”，连忙将纸条翻过来，对着烛光一看，果然在纸背看到了淡淡的印记——那是用米汤写的字，经过烛光映照，渐渐显露出“破庙藏真”四个字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周韶华松了口气，将纸背的字指给武归燕看，“对方怕纸条被别人截获，特意用了米汤写字的法子。真正的线索在破庙，鹤鸣码头只是个幌子。”武归燕眼中闪过一丝赞许：“还是周兄心思缜密。我们现在就去破庙，迟则生变。”
一行人离开苏家旧宅，直奔城外的破庙。破庙位于汴京城外的邙山脚下，据说始建于晚唐，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，平日里只有乞丐和流民在此落脚。夜色渐浓，山路崎岖，借着月光才能勉强看清路面。走到半山腰时，周韶华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，他示意众人停下，躲在路边的灌木丛后。
片刻后，两个穿黑衣的人从山路上走过，腰间都挂着刻着鹤纹的腰牌，正是鬼斧堂的人。两人边走边低声交谈，声音压得极低，却还是被耳力过人的武归燕听了个真切：“坛主说，那姓周的小子肯定会上当去鹤鸣码头，咱们只要守住破庙的密室，拿到铜匣里的东西就行。”“听说那铜匣里装的是东坛的名册，要是被官府拿到，咱们都得完蛋。”
等黑衣人走远，周韶华才示意众人继续前行。“看来破庙里真的有密室，而且藏着东坛的名册。”周韶华压低声音说道，“咱们兵分两路，我带一个衙役从正门进去，吸引他们的注意力，你带另一个衙役从侧门绕到后院，寻找密室的入口。”武归燕点了点头，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递给周韶华：“这是探事司的信号弹，遇到危险就点燃，我会立刻赶来支援。”
周韶华接过铜钱，揣进怀里，带着一个衙役朝着破庙正门走去。破庙的大门虚掩着，里面漆黑一片，隐约能看到几支燃烧的火把插在墙壁上。他刚推开门，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：“周吏官果然好本事，竟然能识破我们的暗号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