铜盒滚落的私印在青砖上弹跳三次,赵三的烟杆突然横空截住。烟锅里的火星溅在印纽螭龙眼珠上,竟激出几缕靛蓝烟雾——与蚕神庙血绸燃烧时的异香如出一辙。
"寅时三刻。"额尔赫突然盯着怀表低喝。表盘上的罗马数字正疯狂旋转,秒针逆跳着指向铜壶滴漏的裂缝。陈墨的铅化左臂猛然抽搐,皮下齿轮卡着《天工开物》记载的漏刻节拍开始转动。养心殿的檀香突然凝固在空中,化作千万颗悬浮的铅汞珠。
地砖下传来夯土开裂的闷响。赵三的烟灰图谱被震出新的纹路——竟是祭天圜丘的燔柴炉构造图。三只老鼠从墙缝窜出,叼着的银屑拼成残缺的"禩"字,与额尔赫怀中黄绫残片的满文互为镜像。
"蹲下!"陈墨的铅臂突然横扫。额尔赫的甲胄擦过一道磷火,护心镜映出铜盒内部机关——九枚水银珠正沿着《火器图说》记载的雷火阵轨迹滚动。赵三甩出烟袋,烟绳缠住即将坠地的铜壶滴漏,铜壶表面的冰裂纹竟与护城河冰棺的裂痕完全吻合。
燔柴炉的爆裂声从地底传来。陈墨的铅化手指插入砖缝,触到某种黏腻的胶质——是御膳房记载的西洋树胶,正将祭天苍璧与龙床暗格榫卯黏合成致命机关。额尔赫的佩刀突然自鸣,刀柄暗藏的硝石匣渗出朱砂,在地面绘出年羹尧西征时的星象图。
"子午线偏移三度!"赵三的嘶吼淹没在齿轮轰鸣中。铜盒私印突然浮空,印文在铅汞珠折射下显出满汉双文——"粘杆处特赐"与"吕留良门生"的血字在光影中重叠。陈墨的铅臂齿轮终于卡死,最后一转的扭矩竟与自鸣钟倒走的节奏完全同步。
地砖轰然塌陷时,三人坠向的并非黑暗,而是布满磷火的燔柴炉密道。陈墨的铅臂擦过炉壁,刮下的朱砂与《洗冤录》记载的江西丹砂完全一致。额尔赫的怀表在坠落中解体,零件排列成雷氏家族独有的夯土声纹图——正是他们在景陵地宫听到的死亡韵律。
陈墨的布靴碾过满地碎砖,硫磺味混着冰裂声从燔柴炉深处涌来。他俯身时,铅化左臂的铜质护腕磕在炉砖上,震得腕骨发麻——昨日被磷火灼伤的皮肤下,齿轮纹路正突突跳动。赵三的烟杆突然横在他眼前,烟锅里的火星子溅在炉壁上,映出三道平行的凿痕。
"礼部监制的苍璧,"赵三用烟杆头沿着青玉璧边缘游走,"该用蓝田玉整料雕琢。"他的声音带着仵作验尸时的冷硬,烟灰簌簌落在玉璧表面。陈墨注意到玉璧边缘泛着不自然的灰白,像是被强酸蚀过——这让他想起通州漕银熔炉里那些掺铅的官银。
额尔赫的佩刀突然出鞘半寸。刀背映出玉璧内里蜂窝状的阴影,那是《天工开物》记载的火硝结晶结构。陈墨的铅化左臂不受控地抽搐起来,护腕缝隙渗出几缕白烟——去年在武英殿熔铜炉前嗅到的焦糊味,此刻正从玉璧裂缝里丝丝外溢。
"退后!"赵三突然暴喝。他扯下腰间酒囊猛灌一口,喷出的酒雾在玉璧表面凝成蛛网状的裂纹。陈墨看见裂纹深处有暗红色颗粒流动,那是兵部武库册里标注的辽东火硝——纯度比官制火药高出三成。额尔赫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握刀的手背暴起青筋:粘杆处上月刚押送过一批同批号的硝石进京。
赵三的烟杆头突然插入裂缝。青玉璧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,内层暗格里的硝石粉瀑布般倾泻。陈墨的铅化左臂猛地发烫——护腕接缝处残留的御膳房冰裂纹釉彩,正与硝石发生诡异的吸热反应。他踉跄着扶住炉壁,指尖触到某种粘腻的胶质:是前朝匠人用鱼鳔胶混合铅粉特制的防潮层。
"祭天苍璧重十二斤四两,"额尔赫突然开口,声音像绷紧的弓弦,"这块轻了七钱。"他的刀尖挑起一撮硝石粉,月光从炉顶气孔斜射下来,粉末在刃口凝成北斗七星的形状——与年羹尧西征时用的火器铭文如出一辙。
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剧烈震颤。护腕崩开的铜片擦过赵三的烟杆,在硝石粉里划出焦黑的痕迹——是《火器图说》里记载的"阴阳雷"引火纹。赵三的眼皮狂跳,他想起通惠河沉船里那具烧焦的尸首,死者掌心也烙着同样的纹路。
额尔赫突然单膝跪地。他扯开甲胄衬里,露出粘杆处特制的牛皮火药囊——囊口针脚与玉璧暗格的缝合方式完全一致。这个发现让他胃部痉挛,去年在养心殿当值时,曾亲眼看见同样的牛皮囊从造办处送入粘杆处库房。
"燔柴炉该用松木。"赵三的烟杆敲了敲炉壁,回声却带着楠木特有的沉闷。陈墨的铅化左臂贴上去时,皮下齿轮竟与木纹产生共鸣——是雷氏家族在景陵地宫使用过的声波夯土术。额尔赫的瞳孔骤然收缩,他认出这纹理与潜邸书房那架自鸣钟的齿轮完全同源。
硝石粉突然无风自动。赵三甩出烟绳缠住悬在炉顶的铜钩,陈墨的铅化左臂拽着额尔赫滚向东南角——那里有块地砖带着户部黄册库特有的磷火灼痕。玉璧彻底爆裂的瞬间,三人看见硝石粉在空中凝成满汉双文的"祭"字,汉字的火痕与满文的冰纹在月光下咬合成完整的阴谋。
陈墨的指尖刚触到那块漆黑的祝版,便如同被火燎般缩了回来。木板上深褐色的纹路蜿蜒如蛇,在昏暗的燔柴炉内泛着诡异的光泽。那不是普通的墨迹——是血,干涸的血,渗进木质纹理里,在祭祀的祝辞上刻下不祥的诅咒。
"《大清会典》载,祭天祝版当用松木,朱砂书文。"赵三的声音低沉,烟杆在祝版边缘轻轻一挑,木屑簌簌剥落,"这块却是槐木。"
槐木。陈墨的喉咙发紧。民间传言,槐木招魂。
额尔赫的刀尖抵住祝版一角,缓缓掀起。木板背面密密麻麻刻满细小的符号,像是某种密文,又像是……指甲的抓痕。他的呼吸微滞,粘杆处曾处理过一桩宗室自缢案,死者指甲缝里就残留着类似的木屑。
"血浸透了。"赵三的指腹摩挲过木纹,触感黏腻,"不是新血,至少半年。"
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一颤,齿轮发出细微的咔哒声。他猛地想起半年前那场冬至大祭——雍正帝面色苍白,礼部官员神色惶然,传闻祝辞诵读时,燔柴炉内曾传出异响。
额尔赫的指节泛白。他认得这字迹——不是礼部官员的工整楷书,而是略带潦草的满文,笔锋凌厉如刀。他在粘杆处的密档里见过类似的笔迹,属于一个早已"病故"的宗室子弟。
"祝辞被篡改了。"赵三的烟杆点向木板上几处被刻意刮花的痕迹,"这里本该是‘风调雨顺’,却被人用血重写成了……"他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陈墨凑近,铅化左臂的铜质护腕反射出木板上暗红的字迹——**"天诛"**。
空气仿佛凝固。燔柴炉内残留的硫磺味突然变得刺鼻,陈墨的太阳穴突突直跳。这不是普通的诅咒,而是赤裸裸的弑君之誓。
额尔赫的刀尖微微发抖。他的脑海里闪过雍正帝近日的异常——频繁更换贴身侍卫,御膳必验三遍,甚至连龙床的位置都秘密调整过。难道……陛下早就察觉了?
赵三突然蹲下身,烟杆拨开祝版下的灰烬。几片未燃尽的纸屑露出,边缘焦黑,却仍能辨认出朱批的痕迹——是奏折的残片。
"户部的密折。"他的声音沙哑,"去年弹劾年羹尧的那批。"
陈墨的铅化左臂猛地一沉,齿轮卡死。半年前,年羹尧案爆发,粘杆处连夜抄没其府邸,而冬至祭天,恰好就在案发后第三日。
额尔赫的呼吸变得粗重。他突然想起那夜在养心殿外,听见雍正帝对张廷玉低语:"祭天之事,不可有误。"当时他只当是寻常叮嘱,如今想来,却像是某种……预警。
燔柴炉外,风声呜咽,仿佛亡魂低诉。祝版上的血字在阴影中愈发刺目,像是一道未完成的诅咒,正静静等待着最后的献祭。
陈墨的靴底碾过斋宫前的青砖,碎冰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呻吟。他抬头望向殿前那对鎏金铜鹤——本该昂首挺立的仙禽,此刻却诡异地倾斜着,长喙几乎触地,仿佛在向某个看不见的敌人俯首。
"不对劲。"赵三的烟杆在铜鹤底座轻轻一叩,金属颤音里混着细微的沙沙声,"铜鹤重三百二十斤,底座用精铁浇铸。"他的指节擦过鹤足与底座的连接处,带出一抹暗红色的粉末,"铁锈?新铸的铜器不该有锈。"
额尔赫的佩刀突然横在两人之间。刀身映出铜鹤眼睛里的异样——本该镶嵌黑曜石的眼珠,此刻却泛着铅灰色的哑光。陈墨的铅化左臂不受控地一颤,护腕缝隙渗出几缕白烟。他认得这种光泽,和武英殿熔炉里那些掺了杂质的铜锭一模一样。
"有人动过手脚。"额尔赫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他的刀尖挑开铜鹤尾羽的接缝,露出里面蜂窝状的蚀痕——是强酸腐蚀的痕迹。陈墨突然想起通州漕银案里那些被药水蚀穿的银鞘,同样的手法,同样的精准。
赵三的烟锅突然压住铜鹤倾斜的颈部。一缕青烟从接触点升起,带着刺鼻的硫磺味。"不是普通的酸,"他眯起眼睛,"是硝石配绿矾,兵部火器局用来蚀刻火铳的配方。"
斋宫的门缝里突然灌进一阵阴风。铜鹤的长喙微微晃动,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呀声。额尔赫的瞳孔骤缩——他看见鹤喙内部闪着寒光的金属倒刺,上面还挂着几丝暗红的织物纤维。
"祭服上的金线。"陈墨的铅化手指捏起纤维,护腕的齿轮突然卡住。这些金线的编织手法他太熟悉了,和潜邸旧库房里那件雍正未登基前穿过的祭袍一模一样。
赵三的烟杆在地上划出一道弧线。烟灰构成的轨迹正好与铜鹤倾斜的角度重合——指向斋宫东侧那扇雕着北斗七星的窗棂。额尔赫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那里是粘杆处在祭天时的固定值守位置。
铜鹤突然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。陈墨的铅化左臂猛地抬起,护腕弹开的铜片正好挡住从鹤嘴激射而出的三枚钢针。针尖泛着诡异的蓝光,扎进青砖的瞬间腾起白烟——是见血封喉的蛇毒。
"机关算尽。"赵三冷笑一声,烟袋里抖出的烟丝落在钢针上,立刻蜷缩变黑。他想起去年刑部大牢里那个用同样毒药自尽的死囚,案卷上盖着粘杆处的朱印。
额尔赫的刀柄重重砸在铜鹤底座。精铁铸造的基座应声裂开,露出里面精巧的齿轮组——每个齿牙上都刻着细小的满文数字,正是雍正御笔批阅奏折时常用的计数符号。
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剧烈震颤。护腕崩开的铜片在空中划出焦灼的轨迹,与铜鹤眼睛反射的光斑在斋宫地面上拼出一个残缺的"禩"字。额尔赫的呼吸停滞了——那是廉亲王胤禩的讳字,被雍正亲自从玉牒中勾销的名字。
斋宫屋檐的铜铃突然无风自动。赵三的烟杆指向铜鹤腹部的暗格,那里静静躺着一枚褪色的黄绫——上面用血写着"正大光明"四个字,笔迹与养心殿匾额一模一样,只是每个字的起笔处都多了一道不易察觉的钩划。
陈墨的铅化手指刚触到黄绫,整座铜鹤就轰然倒塌。在金属扭曲的哀鸣中,他看清了底座内侧的刻痕——那是用西洋自鸣钟齿轮刻出的死亡倒计时,停在雍正三年冬至的子时三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