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中，养心殿方向的宫灯一盏接一盏熄灭。陈墨攥着那半片密旨，铅化左臂内的齿轮不知何时恢复了运转，发出轻微的咔嗒声，与远处传来的打更梆子完美合拍。
额尔赫的刀尖挑起尚膳监太监的衣襟。在晨光照射下，那些浮现在心口的棺材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，最终只留下一个淡淡的九宫格印记——与陈墨铅化左臂上的纹路如出一辙。
"不是墨刺......"赵三的烟袋锅在印记上方轻晃，"是灯油熏出来的。"
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指向西六宫方向。金属齿轮急促转动，带动他的手臂划出一个诡异的弧度——那是雍亲王府的方位。臂上皮下的棺材纹突然裂开一道细缝，渗出几滴浑浊的油脂，落在石板缝里一株将死的野草上。草叶瞬间蜷曲变黑，叶脉中渗出暗红色的液体，蜿蜒成一条指向王府的小路。
"灯油是从王府带出来的。"额尔赫的声音像是淬了冰。他弯腰捡起铜匣中掉落的半片密旨，边缘焦痕处隐约可见半个玺印——是雍亲王时期的私章。
三人沿着野草指引的方向疾行。越靠近王府旧址，宫墙上的灯盏就越稀少。残存的几盏宫灯造型古朴，灯罩不是常见的羊皮纸，而是某种泛黄的旧绢，上面用褪色的朱砂画着简易的星图。
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剧烈震颤。在路过一盏歪斜的旧灯时，金属皮下传来"咔"的一声脆响——臂内某颗齿轮突然弹出一截铜丝，精准地刺入灯座缝隙。灯座应声旋转，露出内壁上刻的一行小字：
【壬寅年腊月 徐造】
赵三的烟袋锅差点脱手。他的指尖抚过那些字迹，声音发颤："这是......先帝登基前，雍亲王府的记年方式......"
额尔赫突然拔刀劈向灯柱。包铜的木柱裂开，里面竟塞着一卷发黑的账册。册页上密密麻麻记录着灯油的配方，在"骨灰"一栏后标注的日期，赫然是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——
先帝驾崩当夜。
陈墨的铅化左臂不受控制地抓向账册。金属指尖触到纸页的刹那，整条手臂的齿轮突然倒转，皮下浮现出全新的纹路：一盏造型古怪的六角宫灯，灯穗由人牙串成。
王府围墙内突然传来"吱呀"一声响。陈墨抬头，看见某扇尘封多年的雕花窗被风吹开半尺，窗棂上挂着的铜铃叮当作响。铃舌竟是枚小巧的牙齿，随着摆动不断轻叩铃壁上的刻字：
【子时灯明 骨响魂归】
额尔赫的刀已经插进窗缝。随着他手腕发力，年久失修的窗棂轰然倒塌，扬起一片呛人的灰尘。在尘埃落定的寂静中，三人同时屏住了呼吸——
昏暗的室内，数百盏样式相同的六角宫灯静静悬挂。每盏灯下都摆着个小小的骨灰坛，坛身上贴着褪色的名签。而正中央那盏最大的宫灯，灯芯竟然还在幽幽燃烧，灯油透过琉璃灯壁，在地上投出诡异的血色光影。
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垂下。齿轮停止运转的瞬间，他看清了灯影组成的图案：
一个戴亲王冠冕的人影，正将一盏宫灯递给某个右手有月牙疤的人。
琉璃灯的血色光影在地面上摇曳，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成扭曲的形状。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传来一阵刺痛，金属皮下浮现出与灯影相同的亲王冠冕图案，只是冠冕下的面孔变成了他自己的轮廓。
额尔赫的刀尖已经挑开最近一盏宫灯的琉璃罩。灯芯浸泡在暗红色的油脂中，燃烧时散发出铁锈般的腥气。灯座底部刻着两行小字：
【满文】ᠰᡳᠣᠸᠠᠨ ᡳ ᡠᠵᡳ
【汉文】血书转译
赵三的烟袋锅突然剧烈颤抖。锅里的火星溅在灯座上，那些刻字竟开始蠕动，如同活物般重新排列组合。陈墨的铅化左臂不受控制地伸向灯座，金属指尖触碰刻字的刹那——
"咔嗒"。
灯座底部弹出一个暗格。里面蜷缩着一片发黄的皮纸，纸上用满汉双语写就的文字正在缓缓褪色，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灼烧。额尔赫一把抓起皮纸，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，唯有末尾的落款印章依然清晰：
【和硕雍亲王宝】
"是密写术。"赵三的指尖轻触皮纸边缘，"用骨灰和铁粉调墨，遇热显形......"
他的话音未落，中央那盏大宫灯突然爆出一声脆响。琉璃灯罩裂开蛛网般的纹路，灯油顺着裂缝渗出，在地面汇成一条细小的"血河"。河水分流成九道支流，每道支流的尽头都指向一盏特定的宫灯。
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剧烈震颤。金属齿轮疯狂转动，带动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走向最近的一盏支流指向的宫灯。额尔赫的刀鞘横在他胸前，却被他手臂传来的巨力震开。
灯座在他触碰的瞬间自动旋转，露出内壁密密麻麻的刻字——全是满文音译的汉人姓名，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个日期。陈墨的铅化指尖划过那些刻痕，金属与玉石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。
"是吕留良案牵连的江南文人......"赵三的烟袋锅照亮最下方的一行小字，"这些全是已处决的犯人。"
中央宫灯的爆裂声越来越密集。随着最后一声巨响，整个琉璃罩彻底粉碎，灯芯坠地，火焰猛地窜起三尺高。在跳动的火光中，三人看见灯台基座上缓缓浮现出一幅地图——
是紫禁城的布局图，每条主要宫道都被标注了满文名称，而在养心殿的位置，画着一盏小小的宫灯。灯焰的位置，被人用血点了个醒目的红点。
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垂下。金属皮下浮现出与地图上一模一样的图案，只是红点的位置移到了他的肘关节内侧。额尔赫的刀尖抵住那个红点，声音冰冷："这是......"
"时辰标记。"赵三的烟袋锅在地图上投下阴影，"午时三刻，养心殿。"
一阵阴风突然卷过室内。数百盏宫灯同时摇晃，灯影在地面组成一幅诡异的画面：
一个模糊的人影跪在养心殿前，双手捧着一盏燃烧的宫灯。灯焰中浮现出三个血字：
【正大光明】
"正大光明"三个血字在灯焰中扭曲变形，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。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，金属皮下浮现的养心殿地图红点处渗出黑血，滴落在地面竟发出"嗤嗤"的腐蚀声。
额尔赫的刀尖挑起一滴黑血，在晨光中细看——血珠内部竟悬浮着微小的金属颗粒，随着光线变化折射出七彩光泽。
"是西洋玻璃的配方......"赵三的烟袋锅凑近，火星映照出金属颗粒上细微的刻痕，"铅丹、石英、还有——"
他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王府深处突然传来清脆的碎裂声，像是有人打翻了整架的琉璃器皿。三人循声穿过重重宫灯，在最里间的书房门前停住——门缝下渗出一滩五彩斑斓的液体，所过之处的地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。
额尔赫一脚踹开房门。
屋内景象让陈墨的铅化左臂瞬间僵直：
整面西墙被改造成巨大的多宝阁，架上摆满各式西洋玻璃器皿。中央最显眼的位置，一面威尼斯水晶镜斜靠在墙，镜框上缠绕着已经发黑的银线。镜面不知被什么液体腐蚀，呈现出蛛网般的裂纹，每道裂纹中都渗出暗红色的黏液。
最骇人的是镜中映出的影像——
本该反射三人身影的镜面，此刻显示的却是养心殿的内景。一个右手虎口带月牙疤的人影正背对镜面，将某种粉末倒入御案上的茶盏。
赵三的烟袋锅突然掉落在地。老仵作踉跄着后退两步，指着镜框下方的小字：
【甲辰年新制 徐】
陈墨的铅化左臂不受控制地抬起。金属指尖触碰到镜面的刹那，整面镜子突然剧烈震颤，裂纹中的红色黏液喷涌而出，在空中凝成无数细小的珠粒。
额尔赫的刀光如练，斩向镜面。刀刃接触的瞬间，镜中场景突然切换——
这次显示的是雍亲王府的书房。年轻的亲王正在教导一个右手有疤的少年调配某种粉末，案头摊开的正是《坤舆格致》的西洋译本。
"是徐光启的译本......"赵三的声音发颤，"前朝崇祯年间的禁书。"
镜面突然"咔"地裂开一道新痕。裂缝中缓缓升起一团裹着血丝的雾气，在空中凝成几行满汉对照的文字：
【硝石二钱 砒霜五分 混以铅丹】
【寅时入药 灯尽人亡】
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垂下。金属皮下渗出更多黑血，在地面汇成一幅新的图案：
正大光明匾下，一盏宫灯正在燃烧。灯焰中，隐约可见"甲辰年五月初五"的字样。
今日。
午时。
镜面上的裂痕突然加速蔓延，发出细碎的爆裂声。陈墨的铅化左臂不受控制地砸向镜面，金属指节与水晶相撞的刹那，整面镜子轰然碎裂——
无数碎片悬浮在空中，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场景：
雍亲王将一盏宫灯递给少年徐某；
同一盏灯出现在粘杆处的密室里；
灯油被掺入御膳房的安神汤；
最后一片碎片里，灯焰在正大光明匾前爆开。
额尔赫的刀尖刺穿最后那片碎镜。刀刃穿透的瞬间，镜中场景突然实体化——一页发黄的密折从半空飘落，朱批的字迹力透纸背：
【老四糊涂】
赵三的烟袋锅接住密折。火星映照下，纸背显出几道极淡的指纹，拇指纹路间有个独特的三角缺口。
"是隆科多的指痕......"老仵作的声音嘶哑，"当年四爷党的暗记。"
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剧烈震颤。金属皮下浮现出一枚残缺的指纹，与密折上的痕迹严丝合缝。更骇人的是，指纹中央渐渐渗出黑血，在皮肤表面凝成三个小字：
【午时整】
王府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梆子声。
已近午时。
额尔赫的刀鞘横扫过满地碎片。锋利的镜碴划过他的手腕，血珠溅在多宝阁的西洋座钟上——钟面突然飞速旋转，齿轮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当指针停在"Ⅻ"时，阁架深处传来机关松脱的"咔嗒"声。
一个暗格缓缓打开。
里面静静躺着一盏未点燃的六角宫灯，灯座下压着半本烧焦的账册。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垂下，金属指尖自动翻开册页——
密密麻麻的记录中，"粘杆处"三个字被反复圈画。最近的条目墨迹犹新：
【甲辰年五月初五 午时 正大光明匾下换灯】
署名处按着个血指印，指纹的三角缺口与密折上的完全一致。
赵三的烟袋锅突然熄灭。
午时的钟声，响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