御膳房的提盒队伍转过宫墙拐角时,陈墨三人已隐入太和殿的阴影中。铅化左臂内的牙齿随着尚膳监太监的脚步声轻微震颤,发出只有陈墨能听见的"咯咯"声响。额尔赫的刀鞘抵在他后背,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按进墙砖里。
"看灯。"赵三的烟锅杆无声地指向长廊。
檐下宫灯的羊皮罩子在晨雾中微微晃动,投下的光影竟在地上组成一幅幅流动的图画。陈墨的瞳孔骤然收缩——那些影子正在重演徐公公添灯油的场景:
羊皮灯罩被取下;
骨灰混着油脂倒入灯盏;
最后用一支银簪挑动灯芯——簪头分明是缩小的人头骨造型。
额尔赫的指节捏得发白。他认出了那支簪子——雍正元年赐死后妃时用的"断魂簪",本该随着那些罪眷一起葬入陵墓的。
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不受控制地抬起。金属五指张开,恰好接住从灯罩缝隙飘落的一撮灰白色粉末。粉末接触皮肤的刹那,臂内的牙齿震颤得更厉害了,那些刻在牙面上的日期在皮下透出微光,组成一条指向武英殿的时间脉络。
"是骨灰。"赵三的烟袋锅接住些许粉末,火星一燎,腾起带着腥味的青烟,"天灵盖骨煅烧的......专破镇魂术。"
长廊尽头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。尚膳监的队伍已行至五十步外,为首的太监手中提盒微微倾斜,一滴琥珀色的液体从缝隙渗出,落在地上竟蚀出个小坑。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痛楚——那些牙齿正在他皮下移动,最尖锐的一颗犬齿刺破金属表皮,露出刻着"甲辰年三月初七"的字样。
正是当今圣上第一次晕眩呕吐的日子。
宫灯的光影突然变幻。新出现的画面让额尔赫的刀"铮"地出鞘半寸:
徐公公将一盏宫灯递给某个模糊人影;
那人影的右手虎口处,月牙形的疤痕清晰可见;
灯油泼洒在奏折匣上,火漆印融化成骷髅形状。
陈墨的铅化左臂猛地砸向自己胸口,金属撞击声惊飞了檐下的乌鸦。在漫天飞舞的黑色羽毛中,他看见自己手臂内侧浮现出一枚火漆印纹样——与光影中融化的骷髅印一模一样。
尚膳监的队伍已行至三十步。提盒缝隙中渗出的雾气在石板路上凝成诡异的图案:九条龙缠绕着一盏宫灯,每条龙的嘴里都叼着一颗牙齿。
赵三突然拽着两人退入阴影深处。他的烟锅杆指向最近的那盏宫灯——羊皮罩子的接缝处,隐约可见暗红色的指纹。那些指纹的排布方式,竟与陈墨铅化左臂内的牙齿排列完全一致。
"不是灯影......"老仵作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,"是命盘。"
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,陈墨臂内最锋利的那颗臼齿突然穿透皮肤,带着黑色血丝落在地上。齿面上"甲辰年五月初五"的字样在晨光中泛着死寂的青灰——
正是今日。
那颗带血的牙齿在地上弹跳两下,滚到了长廊边缘。陈墨的铅化左臂创口处渗出粘稠的黑液,顺着指尖滴落,竟在地上蚀出几个细小的孔洞。孔洞中飘出与宫灯油如出一辙的甜腥味,引得路过的尚膳监太监突然驻足。
"别动。"额尔赫的呼吸喷在陈墨后颈,冰冷如刀。
为首的太监鼻子抽动,青白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。他手中的提盒微微倾斜,盖缝中漏出的雾气在晨光中凝成细小的珠粒——像极了凝固的烛泪。一粒"烛泪"恰好落在那颗牙齿上,发出"嗤"的轻响,牙齿表面立刻浮现出蛛网般的红纹。
赵三的烟袋锅轻轻一抖,一粒火星精准地落在另一滴下坠的"烛泪"上。火焰在空中爆出诡异的绿色,映照出提盒底部若隐若现的九宫纹。
太监突然浑身一颤,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。他慌乱地摆正提盒,快步跟上队伍。等人影消失在拐角,赵三立刻扑向那颗牙齿,烟锅里的余烬倒在齿面红纹上。
"砒霜混朱砂......"老仵作的声音发紧,"裹在蜂蜡里,遇热则化。"
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不受控制地抓向宫灯。金属指尖划过羊皮灯罩,竟勾出几道闪着金属光泽的细丝——是灯芯里编入的银线,每根银线上都缀着米粒大小的蜡丸。额尔赫的刀尖挑破一粒,里面滚出的红色粉末与提盒滴落的"烛泪"如出一辙。
"灯灭毒发......"额尔赫盯着刀尖上的粉末,脸色难看至极,"徐公公不是在添灯油,是在布置毒阵。"
长廊尽头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。三人循声望去,只见一个年轻太监瘫倒在地,打翻的提盒里滚出几个琉璃盏。盏中琥珀色的液体所到之处,石板缝隙间立刻冒出丝丝白烟。更骇人的是,那些液体流动的轨迹,竟与宫灯投下的影子完全重合。
陈墨的铅化左臂剧烈震颤起来。臂内剩余的牙齿疯狂搅动,在金属皮下顶出一个个凸起。他死死咬住牙关,看见自己手臂上的火漆印纹样正逐渐变成琉璃盏中的液体颜色。
赵三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,将里面的白色粉末洒向琉璃盏碎片。粉末与液体接触的瞬间,腾起的烟雾在空中凝成一段文字:
【寅时三刻 灯毒入髓】
额尔赫的佩刀突然发出嗡鸣。刀身上的云纹竟开始流动,最终汇聚到刀锷处,形成一个小小的骷髅图案——与宫灯影中融化的火漆印一模一样。
倒在地上的年轻太监突然抽搐起来。他张大嘴巴,喉间发出"咯咯"的声响,一颗沾着黑血的牙齿从嘴角滑落。齿面上赫然刻着"甲辰年五月初五寅时"。
陈墨的铅化左臂创口突然喷出一股黑液。液体在空中划出弧线,精准地落在年轻太监的眉心。被溅到的地方立刻浮现出与宫灯羊皮罩上完全相同的指纹痕迹。
远处传来更鼓的闷响。
寅时二刻到了。
寅时二刻的更鼓余音未散,长廊尽头突然传来机括转动的咔嗒声。陈墨的铅化左臂猛地一沉,金属骨骼内部发出齿轮咬合的声响——与远处传来的机械声完美呼应。
"退后!"
额尔赫的刀鞘横扫,将陈墨和赵三拦在身后。长廊两侧的宫灯突然齐齐熄灭,唯有最末端一盏六角灯楼还亮着惨白的光。灯楼顶部的铜制穹顶缓缓旋转,投下的光影在石板路上组成一幅巨大的齿轮图案。
赵三的烟袋锅不慎落地。火星溅到齿轮光影的边缘,竟发出金属相击的脆响。老仵作弯腰去捡,突然僵住——他的影子被齿轮光影咬住,在石板路上扭曲变形,仿佛正在被某种无形的机械装置绞碎。
陈墨的铅化左臂不受控制地举起。在灯楼惨白的光线下,金属皮肤变得半透明,显露出内部精密的齿轮结构。最骇人的是,那些齿轮的齿数与旋转的灯楼穹顶完全一致。
"是自鸣钟的机芯......"额尔赫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,"有人把你的手臂改造成了计时器。"
灯楼突然发出刺耳的吱嘎声。铜制穹顶完全打开,露出里面的人影——那是个穿着前朝匠作服的干尸,双手被铜链捆在巨大的齿轮上。随着齿轮转动,尸体的头颅机械地抬起,黑洞洞的眼窝正对着三人。
陈墨的太阳穴突突直跳。他认出尸体右手缺失的小指——断骨处套着个精巧的铜环,与冰窖里发现的雷氏铜锤柄上的装饰如出一辙。
尸体的嘴巴突然张开。一团裹着蜡的丝线从喉间垂落,线上串着十二颗人牙,每颗都刻着不同的时辰。丝线坠地的刹那,陈墨铅化左臂内的齿轮突然加速旋转,金属肘关节迸出几粒火星。
赵三的烟袋杆颤抖着挑起那串人牙。在火光映照下,牙齿表面的刻痕渗出黑血,在石板上汇成一段《天工开物》的摘录:【灯楼之制,以齿轮记时,以人牙报刻】
额尔赫的刀尖突然指向灯楼基座。在那里,几滴未干的"烛泪"正沿着隐秘的凹槽流动,最终汇入一个精巧的铜匣。匣子表面刻着令三人毛骨悚然的图案:
一条鳞片由齿轮组成的龙,正撕咬着粘杆处的铁灰腰牌。
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。他低头看去,只见金属小臂的外壳正在脱落,露出里面精密的齿轮组——每一个齿尖都沾着暗红色的碎屑,像极了灯楼尸体喉间的血蜡。
灯楼的灯光骤然变绿。在诡异的光线下,三人看清了尸体背后的景象:
无数丝线从齿轮延伸出去,穿过宫墙缝隙,连接着紫禁城各处的宫灯。每根丝线上都串着人牙,如同一个巨大的计时网络。而网络的正中央,赫然是养心殿的方位。
更鼓声再次响起。
寅时三刻到了。
寅时三刻的更鼓声未落,灯楼齿轮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。干尸被机械臂猛地拽入齿轮深处,骨骼碎裂的声响淹没在机括轰鸣中。陈墨的铅化左臂齿轮疯狂空转,金属摩擦迸出的火星在长廊石板上烙下焦黑的九宫格。
"拦住那些丝线!"
赵三的烟袋锅横扫向空中震颤的人牙串线。火星与丝线接触的刹那,整条长廊突然剧烈震动——每一盏宫灯后方都传出机括松脱的咔嗒声。额尔赫的刀光如练,斩向灯楼基座的铜匣,却在刀刃触及的前一刻,匣盖突然弹开。
一只青灰色的手从匣中探出。
那手枯瘦如柴,指甲缝里塞满黑色蜡屑,食指戴着枚熟悉的铜戒——与守夜太监软腭上嵌着的钥匙材质相同。手腕断裂处缠着褪色的宫绦,绦子上用血写着"甲申年冬"的字样。
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静止。齿轮停转的瞬间,他看清了铜戒内侧的刻字:【徐】。
"是徐公公的......"赵三的烟袋杆悬在那只断手上方,"但这不是新斩的——看这蜡渍,至少封存了二十年。"
长廊尽头传来杂沓的脚步声。尚膳监的太监们去而复返,每人手中都捧着一盏熄灭的宫灯。为首的太监面色惨白,提灯的手指不停颤抖——灯盏底部赫然有个小孔,一根几乎透明的丝线正从孔中缓缓抽出。
额尔赫的刀尖抵住最近的一盏宫灯。在刀刃逼迫下,灯座旋转露出内壁——那里用朱砂画着具简笔棺材,棺盖上密密麻麻刻满了人名。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传来剧痛,金属皮下浮现出同样的棺材图案,棺盖位置正是他自己的名字。
"是殓单。"赵三的声音嘶哑,"前朝宫人的殉葬名录......"
一阵阴风卷过长廊。所有宫灯突然同时亮起,灯光却不是常见的暖黄,而是瘆人的幽绿。在诡异的光线下,三人看见灯楼齿轮间渗出黑色的油脂,顺着丝线流向各处的宫灯。油脂所到之处,灯壁上的棺材图案纷纷渗出血珠。
陈墨踉跄后退,铅化左臂的棺材纹越来越烫。金属皮下传来"咔咔"的声响,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内部抓挠。额尔赫突然扯开他的衣领——锁骨下方不知何时浮现出一模一样的棺材纹,只是棺盖上的名字变成了【粘杆处 甲辰年】。
尚膳监太监们的动作突然停滞。他们整齐划一地解开衣襟,每人的心口处都浮现出带名字的棺材纹。为首的太监机械地抬起手,指向养心殿方向。
灯楼的齿轮发出最后一声哀鸣。在彻底停转的瞬间,铜匣中的断手突然崩解,露出掌心里攥着的东西——
半片发黄的密旨,边缘还带着烧焦的痕迹。
上面只有四个被血浸透的字:
【灯尽,人终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