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的梆子声刚过，紫禁城上空突然炸开一道惊雷。陈墨仰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夜空，铅化左臂的皮肤下泛起一阵刺痛——这痛感他熟悉，是暴雨将至时金属受潮的反应。
第一滴雨砸在额尔赫的刀鞘上，溅起一朵暗红色的水花。
"不是雨。"赵三的烟锅杆接住第二滴"雨珠"，在火光下显出粘稠的质地，"是血。"
陈墨的瞳孔骤然收缩。宫墙上的琉璃瓦突然发出不祥的"咔咔"声，一片鎏金瓦当从檐角坠落，擦着他的脸颊砸在地上，碎成齑粉。瓦当的碎片中，赫然裹着一截森白的指骨。
额尔赫的刀已经出鞘。他死死盯着太和殿的屋顶——在闪电照亮的瞬间，檐角上分明蹲着个人影，手里捧着什么东西。
"当心——！"
赵三的警告被淹没在瓦片崩塌的轰鸣中。数十片琉璃瓦如暴雨般倾泻而下，每片瓦上都沾着新鲜的血迹。陈墨的铅化左臂本能地护住头部，金属与琉璃相撞迸出刺目的火花。一块瓦片划过他的额角，温热的血顺着眉骨流进眼睛，将整个世界染成血红。
在血色模糊的视野里，他看见坠落的瓦片中夹杂着别的东西——
碎骨。
指甲盖大小的碎骨，每片都被精心打磨过，边缘刻着细如发丝的纹路。赵三的烟锅挑起一片碎骨，烧酒浇上去的瞬间，骨面上浮现出户部黄册特有的鱼鳞纹。
"是人的顶骨。"赵三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，"天灵盖最硬的那块......"
又是一道闪电劈下。这次所有人都看清了——太和殿屋顶上的人影穿着前朝内监的服饰，手里捧着的竟是一个骷髅头。那骷髅的下颌骨诡异地开合着，随着人影的动作，从空洞的眼窝里滚出几颗带血的牙齿，落在陈墨脚边。
牙齿上刻着字。
额尔赫的刀尖挑起一颗，在雨中冲刷出清晰的满文：
"粘"
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剧烈震颤起来。金属指节不受控制地抓向满地碎骨，像是有无形的丝线在牵引。他的指尖碰到碎骨的刹那，宫墙上突然亮起十几盏惨白的灯笼——每盏灯笼罩子上都用血画着九宫图，正随着碎骨的排列规律明灭。
赵三的烟锅杆突然指向太和殿东侧："看檐角！"
在血灯笼的照射下，琉璃瓦的阴影在宫墙上组成一幅巨大的图画：一个戴着粘杆处帽盔的骷髅，正将手中的令箭刺进另一个骷髅的眼窝。而那支"令箭"的形状，与陈墨铅化左臂上正在融化的纹路一模一样。
雨越下越大。血水顺着汉白玉台阶奔涌而下，裹挟着碎骨和瓦片，在陈墨脚边汇聚成一个诡异的漩涡。漩涡中心，几片顶骨碎块正自行拼合成半个颅骨的形状，空洞的眼眶直勾勾"望"着陈墨铅化的手臂。
额尔赫的佩刀突然发出嗡鸣。他低头看去，刀身上不知何时爬满了细密的裂纹，那些裂纹组成的图案，赫然与宫墙上的骷髅阴影分毫不差。
血雨中的宫灯突然齐齐转向，将三人笼罩在惨白的光晕里。陈墨的铅化左臂不受控制地抬起，金属皮肤在灯光下泛出病态的青色。那些刻在碎骨上的纹路，此刻正在他手臂表面蠕动，如同无数细小的虫豸。
"别碰灯光！"赵三的烟锅猛地打向陈墨手腕。
金属与铜器相撞的脆响中，最近的一盏宫灯突然"咔哒"转动起来。灯笼罩子上用血绘制的九宫图开始旋转，投射出的光影在湿漉漉的宫墙上组成一幅诡异的走马图——
先是穿着粘杆处服饰的小人举刀砍向一个书生；
接着书生手中的毛笔突然刺穿粘杆处的咽喉；
最后墨汁从伤口喷涌而出，在空中凝成"癸卯"二字。
额尔赫的刀尖抵在宫灯转轴上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铜轴劈裂："是雍正元年的冤案......"他的声音像是淬了冰，"那批被处决的江南举子。"
陈墨的太阳穴突突直跳。他的铅化左臂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痛楚，金属指节间渗出粘稠的黑色液体——不是血，更像是陈年的墨汁。液体滴落在宫灯底座上，竟让旋转的走马图突然倒转，画面变成了：
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往宫灯里添加灯油；
灯油中浮着几枚牙齿；
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只手上——那只手的虎口处，有一道月牙形的疤。
赵三的烟锅杆突然剧烈颤抖。他死死盯着那只手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骇然："是徐公公......"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，"先帝驾崩那晚，负责添灯油的司灯太监......"
宫墙上的走马图突然加速旋转。所有画面糅杂在一起，最后凝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：一盏宫灯的羊皮罩子上，慢慢渗出人脸的轮廓。那张脸的嘴巴大张着，似乎正在无声地呐喊。
额尔赫突然伸手探向宫灯内部。当他抽回手时，指间夹着一片薄如蝉翼的皮纸——上面用蝇头小楷写满了名字，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个日期。陈墨凑近看去，最上面的那个名字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冻结：
【年羹尧 雍正三年十二月十一】
正是年大将军被赐死的日子。
宫灯的光突然变成诡异的绿色。陈墨抬头，看见灯罩里的火焰不知何时变成了磷火，正幽幽地照着他们三人的脸。在绿光映照下，额尔赫手中的名单背面渐渐显出新字迹——那是一份食谱，详细记载了如何用朱砂、水银和砒霜炼制某种"灯油"。
赵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。他指着宫灯底座，那里刻着一行几乎被磨平的小字：
【子时灯灭，人头落】
仿佛为了印证这句话，太和殿方向突然传来"咚"的一声闷响。陈墨转头看去，一个圆滚滚的物体正从屋顶滚落，在血雨中划出一道刺目的红线。
那是一只刚被斩下的头颅，断裂的脖颈处还冒着热气。
那颗头颅在汉白玉台阶上弹跳了两下，最终停在陈墨脚边。发青的面容朝上翻起，暴突的眼球里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恐——正是先前在太和殿檐角出现的前朝内监。
额尔赫的刀尖挑开头颅散乱的发辫。发根处赫然刺着一个靛蓝色的九宫纹，纹路中央点缀着一粒朱砂。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传来灼烧般的剧痛，他低头看去，发现自己手腕内侧不知何时浮现出同样的纹样，只是朱砂的位置变成了一个正在渗血的针眼。
"血沁术......"赵三的烟锅杆颤抖着指向宫墙。
在绿莹莹的磷火照耀下，宫墙表面的冰裂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。每道裂纹中都渗出暗红色的液体，在墙面上勾勒出一幅巨大的京师舆图。更骇人的是，这些"血河"的流向与他们在冰窖中发现的铁链阵完全吻合，而正阳门的位置——
正汩汩涌出黑色的血。
陈墨的铅化左臂不受控制地抬起。金属指节间滴落的黑色墨汁与墙上的血河交汇，竟发出"嗤嗤"的腐蚀声。被墨汁沾染的血线突然改变方向，朝着武英殿的位置蜿蜒而去。额尔赫突然一把攥住他的手腕，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金属："你的血......"
话音未落，那颗头颅突然"咔"地裂成两半。从头颅的断面处滚出十几颗珍珠大小的冰球，每颗冰球里都冻着一截指骨。赵三的烟锅接住一颗，烧酒浇上去的瞬间，冰球融化，露出指骨上刻的满文：
【粘杆处癸卯年密档 第七卷】
宫墙上的血河突然沸腾。陈墨踉跄后退，看见自己的倒影在血水中扭曲变形——影子里的他竟穿着粘杆处的服饰，右手高举着一盏宫灯，灯油泼洒之处，火焰化作人形哀嚎。
额尔赫的刀已经劈向宫墙。刀刃斩入血河的刹那，整面墙的裂纹同时迸射出刺目的红光。在令人窒息的腥气中，那些裂纹竟如活物般蠕动起来，重新组合成一段文字：
【寅时三刻 灯油入膳】
赵三突然扑向那颗裂开的头颅。他的手指探入颅腔，从里面扯出一片黏连着脑组织的皮纸——是御膳房的单据，上面详细记录着雍正元年以来，每月寅时送往养心殿的"安神汤"用料。在最后一栏，朱笔批注赫然写着：
【灯油二钱 徐公公亲奉】
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痛楚。他低头看去，只见金属皮肤下的纹路正疯狂重组，最后在掌心凝成一枚清晰的印鉴图案——正是御膳房专用的"尚膳监"火漆印。
宫墙上的血河突然全部流向武英殿方向。在血水褪去的墙面上，渐渐显露出用指甲刻出的数百个"冤"字，每个字的笔画里都嵌着细碎的牙齿。最下方的角落里，有人用血画了个简陋的灯笼，灯笼下垂挂的流苏，竟是一串缩小的人头骷髅。
雨停了。
最后一滴血水从宫墙滑落，在晨曦中映出妖异的紫光。陈墨的铅化左臂无力地垂落，金属表面布满了与宫墙一模一样的冰裂纹。而裂纹深处，隐约可见某种暗红色的液体正在流动——
像灯油。
像血。
像即将在寅时三刻送入深宫的，致命毒膳。
晨光刺破云层的刹那，宫墙上的血字突然开始褪色。陈墨的铅化左臂猛地抽搐，金属表面那些与宫墙如出一辙的冰裂纹中，渗出几滴浑浊的油脂——散发着与宫灯里一模一样的腥甜气息。
"寅时......快到寅时了......"
嘶哑的呻吟从太和殿拐角传来。一个佝偻的身影贴着宫墙蠕动，青灰色的太监服上沾满泥泞和血渍。老太监十指鲜血淋漓，指甲缝里塞满了墙灰，显然那些刻在宫墙上的"冤"字正是出自他手。
额尔赫的刀已经抵在太监咽喉。老太监却恍若未觉，浑浊的眼珠直勾勾盯着陈墨铅化的手臂，突然咧嘴笑了——他的牙齿被磨得尖利如鼠，舌头上赫然烙着一个"膳"字。
"徐公公的灯油......"太监的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挤出来的，"是用前朝罪臣的骨头熬的......"他的手指突然抓住陈墨的铅化手腕，指甲刮擦金属表面发出刺耳的声响，"您的手......您的手也是用那些骨头打的吗？"
赵三的烟锅猛地敲在太监腕骨上。老太监吃痛松手，却从袖中抖落出一把黏腻的碎骨——每块骨片上都刻着御膳房的菜名。"翡翠白玉汤"、"红焖熊掌"、"龙髓凤肝"......在晨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。
"奴才守了二十年夜......"太监突然开始用头撞墙，每撞一下就说一个字，"每......夜......子......时......徐......公......公......都......来......添......灯......油......"
额尔赫一把揪住他的衣领。太监的额头已经血肉模糊，却还在诡异地笑着。他的衣领被扯开的瞬间，露出锁骨处一个触目惊心的烙痕——九宫纹中央，插着一把小小的膳勺。
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传来灼烧般的剧痛。他看见自己金属指缝间渗出的黑色油脂，正顺着太监衣领滴向那个烙痕。油脂与烙痕接触的刹那，太监突然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：
"灯油就是人油！膳汤就是冤魂汤！"
他的眼珠疯狂转动，最后定格在武英殿方向。嘴角裂开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，露出喉深处某个反光的物件——半枚嵌在软腭上的铜钥匙，匙齿上沾着可疑的红色粉末。
赵三的烟锅杆突然颤抖起来。他认出那粉末的颜色——与御膳房单据上"灯油"的批注朱砂一模一样。
太监的身体开始剧烈痉挛。在最后一阵抽搐中，他的右手突然抓向陈墨的铅化左臂，五指死死扣住那些冰裂纹。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"咔咔"声，裂纹竟然被硬生生掰开少许，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——
牙齿。
上百颗微缩的人牙，整齐排列在铅化手臂的内部空腔中，每颗牙面上都刻着不同的日期。最靠近手腕的那颗，赫然刻着"癸卯年冬月廿三"。
太监的手突然垂落。陈墨踉跄后退，铅化左臂的裂纹中渗出更多黑色油脂，在晨光下凝成一行字：
【寅时二刻 尚膳监】
武英殿的晨钟突然敲响。在悠长的钟声里，陈墨听见无数细碎的脚步声正从四面八方涌来——那是御膳房送早膳的太监队伍，最前面的提盒里，飘出与宫灯如出一辙的甜腥气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