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窖的震动越来越剧烈,碎冰如雨般砸落。陈墨踉跄着后退,铅化左臂上的朱砂字迹在幽蓝磷火中泛着血光。额尔赫突然拽着他扑向一侧——一根碗口粗的铁链破冰而出,擦着他们的衣角横扫而过,在冰墙上抽出一道深沟。
"下面!"赵三的烟锅指向地面。
陈墨低头,瞳孔骤然收缩。冰层下纵横交错的铁链正像活物般蠕动,每条铁链上都挂满了倒刺,在移动中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。更可怕的是,这些铁链的排布方式——正阳门、崇文门、宣武门......每条主链的分支都精准对应着北京内九门的位置。
额尔赫的刀已经劈向最近的一条铁链。火花四溅中,陈墨看见铁链上刻满了细密的刻度——是更漏的标记。他的铅化左臂突然不受控制地抓向铁链,金属相撞的瞬间,冰窖里炸开一声震耳欲聋的钟鸣。
"是九门开关的时辰锁!"赵三的喊声淹没在冰层碎裂的轰鸣中。
陈墨的右耳渗出血丝。在剧烈的眩晕中,他看见自己的铅化手臂与铁链接触的部位正在融化,铅液滴落在冰面上,凝结成奇怪的符号。那些符号他认识——是粘杆处密令上用来标注巡逻间隙的暗记。
一条铁链突然缠上额尔赫的脚踝。他反手一刀斩下,断裂的铁链里竟然流出暗红色的液体,在冰面上蜿蜒成一道血线。赵三的烟锅猛地戳进血线,烧酒与液体接触的刹那,腾起的白雾中浮现出模糊的字迹:
"寅时三刻,金水桥。"
冰窖的东南角突然传来机关咬合的巨响。陈墨转头看去,只见那里的冰墙完全坍塌,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。更骇人的是,洞口的铁链正自行编织成一道栅栏,每根铁链的末端都连着一具冻尸的手腕——那些尸体穿着粘杆处的制服,腰间还挂着熟悉的玄铁腰牌。
额尔赫的脸色瞬间惨白。他认出了最前面那具尸体——那是他三年前失踪的同僚,此刻正大张着嘴,口中含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钥匙。
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。他低头看去,只见手臂上的铅纹正顺着铁链的走向重新排列,渐渐组成一幅完整的京城水系图。而图上标注的红点,赫然是他们在冰棺中发现的那些朝珠的位置。
冰层深处传来齿轮转动的咔嗒声。这一次,所有人都听清了——那是紫禁城钟鼓楼上更漏报时的声响。
铁链的嗡鸣还未散去,冰窖的地面突然传来沉闷的"咚咚"声。陈墨的铅化左臂猛地一沉,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拽向地面。他踉跄着单膝跪地,掌心紧贴冰面——那震动竟是从冻土深处传来的,规律得如同某种巨大的心跳。
"是夯土声。"赵三的烟锅杆重重戳进冰层,耳朵紧贴着金属杆,"有人在下面......打地基。"
额尔赫的瞳孔骤然收缩。他太熟悉这种节奏了——这是皇家工程特有的"三夯两杵"法,通常用于地宫建造。但最令他毛骨悚然的是,这声音竟与他们之前在景陵金井处听到的夯土声分毫不差。
陈墨的铅化手臂突然剧烈震颤起来。金属指节不受控制地抠挖着冰面,碎冰飞溅中,冻土渐渐露出真容——那根本不是天然土层,而是人工夯实的灰浆层,表面布满细密的纹路。赵三突然倒吸一口凉气,烟锅里的火星差点溅到夯土上。
"这是......"
纹路在火光下清晰可辨:纵横交错的线条间点缀着无数小孔,每个孔洞边缘都残留着暗红色的碎屑。陈墨的指尖抚过那些纹路,铅化皮肤与灰浆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。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——这图案他见过,在户部架阁库那些被篡改的黄册上,在武英殿焚毁的匠籍档案里,如今竟出现在这冰窖之下的冻土中。
额尔赫的刀突然插进夯土缝隙。随着他手腕一拧,一大块灰浆应声剥落,露出下面埋着的物件——是半截铜锤,锤头上刻着"雷"字。锤柄上缠着的麻绳已经腐朽,但绳结的打法却异常眼熟:正是粘杆处用来捆绑密件的"九宫结"。
夯土声突然变得急促。陈墨感到铅化左臂的震颤频率与地下的声响完全同步,金属皮肤下的脉络诡异地蠕动着。赵三突然扑向另一处冰面,烟锅杆疯狂地刮擦着冰层:"这里!声音是从这里传上来的!"
冰层下渐渐显出一个模糊的轮廓——是人的形状,保持着挥锤的姿势,仿佛被瞬间冻结在劳作的过程中。更骇人的是,那影子周围散布着十几个同样的轮廓,全都朝着中心位置跪拜,而中心处......
额尔赫的刀"当啷"一声落地。他认出了中心那个影子高举的物件——那是一方玉玺的轮廓,印纽的造型正是失踪多年的"九龙交纽"样式。
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。他看见自己的金属指缝间渗出朱红色的液体,滴在夯土上竟发出"嗤嗤"的腐蚀声。液体流过的地方,灰浆纹路渐渐显出新痕——那是一个用砒霜与朱砂混合书写的日期:
"雍正八年冬月廿三"
正是现任粘杆处都统上任的日子。
夯土声戛然而止。
冰窖陷入死一般的寂静,只有陈墨铅化左臂上滴落的朱砂液体发出"嗒、嗒"的轻响。额尔赫缓缓拾起佩刀,刀尖悬在灰浆层显露的日期上方,微微发颤。
赵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烟锅里的火星溅到冰面上。他死死盯着冰层下那个持玺的人影,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骇然:"那不是玉玺......"
陈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。在冰层折射的幽蓝磷火中,那个模糊的印纽轮廓渐渐清晰——哪里是什么九龙交纽,分明是一尊微缩的闸门模型,每个闸槽都雕刻得分毫不差。
"是漕运闸官的水符印!"额尔赫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。
冰层突然"咔嚓"裂开一道细缝。陈墨的铅化左臂不受控制地插入裂缝,金属指节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。当他颤抖着抽出手臂时,带出的竟是一尊巴掌大的冰雕——那是个穿着闸官服制的小人,雕刻得栩栩如生。冰雕的右手高举闸钥,左手却奇怪地捂在胸前。
赵三的烟锅杆轻轻敲击冰雕。随着"叮"的一声脆响,冰雕胸口的部位突然脱落,露出里面藏着的东西——半片发黄的密折,边缘还带着烧焦的痕迹。
"是沉船密匣里缺失的那页。"陈墨的嗓音嘶哑。他认出了上面独特的朱批笔迹,那是......
额尔赫突然一把夺过密折。他的指节发白,太阳穴青筋暴起:"这不是皇上的朱批。"他的刀尖指向落款处一个几乎不可见的墨点,"这是年羹尧的私印拓痕。"
冰窖深处突然传来"哗啦"的水声。陈墨转头看去,只见连通护城河的冰缝处,一具穿着闸官服饰的尸体正缓缓浮出水面。尸体的右手保持着高举的姿势,五指僵硬地张开,仿佛至死都想要抓住什么。最诡异的是,尸体的左手位置空空如也——整条左臂像是被什么利器齐根削去,断口处结着晶莹的冰凌。
赵三的烟锅掉在冰面上。他踉跄着后退两步,指着尸体腰间晃动的铜牌:"是通惠闸的闸官......雍正六年上报的溺亡官员......"
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传来钻心的刺痛。他低头看去,只见金属皮肤下的脉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,最后在手腕处凝结成一个清晰的图案——正是冰雕小人手中那把闸钥的形状。
冰层下的夯土声再次响起,这一次,还混杂着铁链拖动的闷响。额尔赫猛地抬头,看向冰缝中浮动的闸官尸体——在那具尸体的背后,护城河的暗流中,隐约可见十几具同样装束的尸体,全都保持着举手闸的姿势,随着水流缓缓摆动,像一组诡异的提线木偶。
陈墨的铅化手指不受控制地屈伸起来,机械地模仿着闸官开闸的手势。他惊恐地发现,自己的动作与冰雕小人、与河中浮尸的姿势,分毫不差。
冰雕闸官手中的钥匙突然"咔"地断裂。陈墨的铅化左臂应声抽搐,五指痉挛着收拢,仿佛要攥住那把根本不存在的钥匙。护城河冰缝中的浮尸群突然同时转身——十几张青白肿胀的脸齐齐朝向冰窖,被水泡烂的嘴唇保持着同样的口型。
额尔赫的刀已经横在身前,刀刃上映出那些浮尸大张的口腔——每具尸体的舌头上,都压着一块棱角分明的硝石。
"是漕帮的水葬密语......"赵三的声音发颤,烟锅杆指向最近的那具浮尸。尸体的咽喉处隐约可见某种金属反光,"他们死前吞了东西。"
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不受控制地探向冰缝。在即将触碰到浮尸的瞬间,额尔赫猛地拽住他的后襟。但已经晚了——铅化指尖擦过尸体的嘴唇,那块硝石"噗"地落入水中。
冰窖的地面突然剧烈震动。陈墨踉跄着跪倒,看见自己铅化手臂上的闸钥纹路正在融化,金属液体滴落在冰面上,竟腐蚀出一个个细小的孔洞。从孔洞中飘出刺鼻的硝烟味,与护城河浮尸口中的硝石气息一模一样。
赵三突然扑向冰雕闸官的残骸。他的烟锅杆撬开冰雕的底座,里面滚出三颗漆黑的铁丸——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,每个孔里都塞着朱砂。
"龙口雷。"赵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"前朝水师用的信号炮......"
额尔赫的刀尖已经挑开一具浮尸的衣领。在尸体的锁骨位置,烙着一个模糊的印记:九条龙缠绕着一道闸门。他的瞳孔骤然收缩——这是通州漕帮最高等级的暗记,通常只出现在......
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。他低头看去,只见金属皮肤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孔洞,与那些铁丸上的蜂窝状结构完全一致。更可怕的是,每个孔洞里都渗出了朱红色的液体,在冰面上画出蜿蜒的轨迹——那分明是通惠闸到正阳门的水道图。
冰缝中的浮尸突然同时下沉。在最后消失的瞬间,陈墨看清了他们咽喉处的金属反光——那是缩小版的闸门模型,每个齿轮都与他铅化手臂上融化的纹路严丝合缝。
护城河深处传来闷雷般的回响。赵三颤抖着捧起一颗铁丸,里面的朱砂正诡异地流动着,组成四个小字:
"子时,龙抬头"
额尔赫的佩刀"当啷"落地。他终于明白那些浮尸为何都保持着举手闸的姿势——他们不是在开闸。
是在等待某个时刻,放下千斤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