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窖的黑暗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,压得陈墨几乎喘不过气。他举着火折子的手微微发颤,跳动的火光在冰砖上投下扭曲的影子。额尔赫的刀尖抵在最前头,刀刃反射的冷光在冰墙上划出一道惨白的细线。
"这里不该有风......"赵三的声音在冰窖里显得格外沉闷。
可陈墨分明感觉到一丝阴冷的气流从冰窖深处渗来,带着某种腐朽的甜腥味。他的铅化左臂突然一沉,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,不受控制地指向黑暗中某个方向。
"咣当——"
一声闷响从前方传来,像是重物坠地。额尔赫的刀光一闪,火光照亮了角落里蜷缩的人影——那是个穿着凌人服饰的汉子,脸色青紫,大张的嘴里塞满了碎冰,冰碴子从嘴角一直蔓延到脖颈,在皮肤上凝成蛛网般的霜纹。
赵三蹲下身,烟锅杆轻轻拨开尸体僵硬的嘴唇。冰碴簌簌落下,露出舌头上深深的齿痕——是活活咬碎冰块时留下的。
"不是冻死的。"赵三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,"是吞冰太多,胀破了胃。"
陈墨的喉头发紧。他看见尸体的右手死死攥着一块形状规则的冰砖,冰砖表面刻着奇怪的纹路,像是......
"是户部的鱼鳞册纹。"额尔赫突然开口,声音冷得像冰,"他在临死前,把账册刻在了冰上。"
火折子的光忽明忽暗,照得尸体青紫的脸阴晴不定。陈墨突然注意到尸体的左手食指以一种怪异的角度弯曲着,指尖沾着暗红色的痕迹——不是血,倒像是......
"朱砂。"赵三的烟锅杆点了点冰砖,"他在用朱砂描冰上的纹路。"
冰窖深处突然传来"咔嚓"一声脆响,像是又一块冰砖裂开了。陈墨的后背瞬间绷紧,铅化的左臂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,指节间渗出冰冷的汗珠。额尔赫的刀已经横在了胸前,刀刃反射的火光在冰墙上投下摇曳的鬼影。
尸体的眼睛还睁着,瞳孔里凝固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恐惧,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,看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。
冰窖里的寒气像无数细针扎进陈墨的皮肤。他盯着凌人尸体手中紧握的冰砖,铅化的左臂突然传来一阵刺痛——那些刻在冰上的纹路,竟与他手臂上蔓延的铅纹有几分相似。
赵三的烟锅杆轻轻敲击冰砖表面,发出清脆的"叮叮"声。"这不是普通冰砖。"他的声音在冰窖里回荡,"听这声响,里面是空心的。"
额尔赫突然蹲下身,刀尖抵住冰砖边缘。随着他手腕一翻,冰砖表面剥落下一层薄冰,露出底下暗红色的纹路——那是由无数细如发丝的裂纹组成的图案,裂纹中渗着某种暗红色的物质。
"是血。"陈墨的嗓音发紧。他看见那些血纹在冰面下蜿蜒伸展,构成了一幅精密的九宫图。每道裂纹的走向都刻意为之,像是...
"是京城水系图。"额尔赫的指尖悬在冰面上方,沿着血纹勾勒,"这是内城金水河,这是外城护城河..."他的手指突然停在图案中央,"这里多了一道支流。"
陈墨凑近细看。那道多出来的"支流"从正阳门一路延伸,最后消失在冰砖边缘。他的铅化左臂突然剧烈颤抖起来,指关节发出"咔咔"的响声。
赵三从怀里掏出一个皮囊,将烧酒缓缓倒在冰砖上。酒液顺着血纹流动,渐渐显出一行小字:"亥时三刻,水门开"。字迹的笔锋走势,竟与陈墨在户部见过的密折朱批如出一辙。
"这不是血书。"赵三的声音突然变得凝重,"是朱砂混着水银写的——只有钦天监的人才会用这种配方。"
冰窖深处突然传来"咯吱"一声异响。陈墨猛地抬头,看见远处的冰墙表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纹。那些裂纹的走向,竟与冰砖上的血纹一模一样。
额尔赫的佩刀已经出鞘,刀尖直指裂纹中心。他的脸色异常难看:"有人在操控整个冰窖的冰裂走向。"
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不受控制地抬起,五指张开对准冰墙。在火把摇曳的光线下,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臂纹路正与冰墙上的裂纹逐渐重合。最可怕的是,那些裂纹正在组成一个新的图案——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粘杆处密令符文。
冰墙上的裂纹已经蔓延到脚下,发出细碎的爆裂声。陈墨的铅化左臂剧烈震颤着,五指不受控制地张开又攥紧,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角力。额尔赫突然一把拽住他的后领往后拖——就在他们退开的刹那,面前的冰墙轰然炸开,无数冰锥如利箭般激射而出!
"趴下!"
赵三的暴喝声在冰窖里炸响。陈墨被额尔赫按倒在地,脸颊紧贴着刺骨的冰面。一支冰锥擦着他的耳畔飞过,带起的劲风刮得耳廓生疼。他听见冰锥钉入身后冰墙的闷响,像是一排利齿狠狠咬进骨肉里。
冰雾渐渐散去。额尔赫的刀横在身前,刀刃上结了一层白霜。他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,眉梢挂着细碎的冰晶。"不是自然崩裂。"他声音压得极低,目光死死盯着冰墙破口处,"有人算好了冰锥的射向。"
赵三已经爬了起来,烟锅里的火星在黑暗中忽明忽暗。他小心翼翼靠近那面破碎的冰墙,突然倒吸一口冷气:"老天爷......"
陈墨踉跄着爬起来,眼前的景象让他胃部一阵抽搐——冰墙内部竟然嵌着数十个鸽蛋大小的冰球,每个冰球中心都封着一粒朱红色的药丸。冰锥正是从这些冰球之间的缝隙射出的,现在那些冰球正随着冰墙的余震微微晃动,像是一颗颗诡异的眼球。
"是密丸。"赵三的烟锅杆轻轻碰了碰其中一个冰球,"用冰包裹,藏在冰锥发射的机关后面......"他的声音突然一顿,"这手法......"
额尔赫已经用刀尖挑破了一个冰球。朱红色的药丸滚落在他掌心,在火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泽。陈墨看见他的瞳孔骤然收缩——那药丸表面刻着细如发丝的纹路,赫然是粘杆处密令上常见的符文。
"不是药。"额尔赫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"是火器用的引信。"
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。他低头看去,只见手臂上的铅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,纹路的走向竟与冰球排列的阵型一模一样。最可怕的是,那些冰球此刻正在自行转动,里面的朱红密丸随着转动渐渐显露出更多纹路——那分明是一幅微缩的九门布防图。
冰窖深处突然传来齿轮转动的"咔咔"声。陈墨猛地抬头,看见远处的黑暗中有金属的冷光一闪而过——是某种精密的机关正在启动,而他们脚下的冰面,已经开始微微震颤。
齿轮声越来越近,冰窖的墙壁开始簌簌落下碎冰。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剧烈抽搐,五指不受控制地插入冰面——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冰层下移动,坚硬而冰冷,像是一条金属巨蟒在缓缓苏醒。
额尔赫的刀已经劈向声源处。刀光闪过,一大块冰壁轰然坍塌,露出后面黑黝黝的金属机关。那是一个半人高的黄铜齿轮组,齿牙上沾着暗红色的冰渣,此刻正以缓慢但不可阻挡的速度转动着。
"是西洋自鸣钟的机芯......"赵三的烟锅杆颤抖着指向齿轮中央。那里卡着一块晶莹剔透的寒玉,玉石内部冻着一片薄如蝉翼的织物——是前朝内官监特制的云纹绫。
陈墨的呼吸凝滞了。他的铅化左臂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共鸣感,仿佛那块寒玉在召唤他。他踉跄着向前迈步,看见玉石中的织物上隐约有字迹透出。
额尔赫突然一把拽住他的衣领:"别动!"
但已经晚了。陈墨的铅化指尖碰到了齿轮边缘。刹那间,整个冰窖的冰壁同时亮起幽蓝的冷光——那是埋藏在冰层深处的磷粉被机关触发后燃烧的光亮。在诡异的蓝光中,他们终于看清了冰窖的全貌:
四面的冰墙里,整齐排列着十二具冻尸。每具尸体都穿着不同品级的官服,从七品知县到一品大员,全都保持着跪拜的姿势。最骇人的是,每具尸体的胸口都嵌着一块同样的寒玉,玉石中的织物碎片拼起来,赫然是一件完整的龙袍内衬。
赵三的烟锅"当啷"一声掉在冰面上。他的嘴唇哆嗦着:"这是......"
"冰葬龙脉。"额尔赫的声音像是淬了冰。他的刀尖指向最中央的那具尸体——那是个没有脸的男子,身上的服饰明显是前朝制式,但双手却戴着本朝的扳指。尸体的右手小指缺了一截,断骨处结着晶莹的冰晶。
齿轮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。陈墨看见那块最大的寒玉正在缓缓裂开,里面的织物碎片飘落出来,落在他的铅化手臂上。布料接触皮肤的瞬间,他手臂上的铅纹突然暴起,组成了一幅清晰的脉络图——那分明是北京城地下暗渠的走向。
冰窖顶部开始坠落大块的碎冰。额尔赫一把抓起那块飘落的织物碎片,上面的字迹在磷光中清晰可见:
"癸卯年冬,九龙饮水处。"
陈墨的铅化左臂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。他看见自己的金属指节正在慢慢变红——那不是血,是某种古老的朱砂正从铅纹深处渗出,在皮肤表面勾勒出一行小字:
"子时三刻,正阳门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