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高炽笑道:“这都是大家伙儿共同的功劳,要没有内兄的新奇阵法;
张辅、柳升、马和的冲锋陷阵;
以及杨教授的神机妙算,
我又如何能在几位世子中脱颖而出。
等回到北平后,我自会禀明父王,为各位请功!”
听闻此言,一众文臣武将皆轰然叫好。
朱高炽摆了摆手,又问道:“这一路而来,内兄的功劳最大,杨教授次之。
因此我打算带他俩入宫赴宴,以表其功,诸位可有异议?”
张辅道:“张良医本就是末将的好兄弟,此番又为王府立下大功。
杨教授也屡屡献上良策,功劳甚巨。
殿下带这二位前去,乃是实至名归,张辅心悦诚服,并无异议。”
柳升有些不屑的望了眼马屁连天的张辅,只是简单明了的说道:“末将附议。”
马和更是笑着说道:“奴婢身份卑微,功劳也无法与几位大人和将军相提并论,怎配作为亲随同殿下赴宴。
而且奴婢是燕王府的宦官,本就能与您入宫。”
朱高炽笑道:“好,那此事便这么定了。”
可就在张升准备谦辞一番的时候,杨士奇却忽然说道:“殿下不该带下官入宫,而应当携张良医和王艮同往。”
众人闻言皆不由一怔,王艮更是面色尴尬的说道:
“说来惭愧,此番王艮未能立下尺寸之功,也难怪杨教授会出言取笑。”
杨士奇正色道:“王艮贤弟误会了,我与尊师乃是至交,又怎会讥笑于你。
只不过若论诗词文章、研习经义,你皆要胜过杨某一筹,故而我才会向世子殿下举荐。”
朱高炽心中一动,问道:“杨教授的意思是?”
杨士奇反问道:“殿下可知《秋水赋》的典故?”
朱高炽点了点头,说道:“洪武七年的中秋佳节,皇爷爷大宴群臣,席间文兴大发,便写下了一篇《秋水赋》。
群臣赞赏有加,说比之汉高祖的《大风歌》还要大气豪迈。
皇爷爷听后龙颜大悦,又让大臣们各做一篇《秋水赋》。
唯独不胜酒力的宋濂,因为之前被灌了许多酒就没有作赋,因而失去了皇爷爷的信任。
不久后更是受到其长孙宋慎的牵连,死在了流放的途中。
从那以后,每逢年节宴请时,皇爷爷都有先出题目,然后让藩王和大臣们作诗的习惯,以此来测试臣僚们的忠诚与能力。”
杨士奇拱手道:“殿下英明,如果下官所料不错,今日入宫赴宴,圣上又会出题考校诸位世子。
只不过天子对皇孙比较宽恩,因此特准殿下们带两个亲随帮忙。”
听到这里,张升的心中早已不住的叫起苦来:
我的天啊!我只会背诗,又哪里会懂如何作诗!
若论写赋作诗,不要说是才高八斗的王艮,以及学富五车的杨士奇,恐怕就连自幼便受过良好教育的张辅,都不知要比我强多少!
可张升还没来及想好如何措辞拒绝时,朱高炽已颔首道:
“杨教授说的不错,咱们这一行人中,若论学问精深,没有人能比得上王艮;
可如果比较起吟诗作赋的能力,且不说是堂内诸君,即便是放眼四海之内,只怕也没人能与内兄比肩!”
杨士奇拱手笑道:“正是,有这两位大才子辅佐,殿下定能再次蟾宫折桂,连中三元!”
氛围已经被渲染到了这个程度,张升无论如何也不好再将实情说出,只得在心中不住地安慰着自己:
罢了,反正有王艮这个状元之才在侧,而且我这妹夫自身的文学修养也很高。
入宫后,我就安心做那滥竽充数的南郭处士好了。
乾清宫西暖阁中,年近七旬的朱元璋,面上的神情很是怪异。
背负着双手走了几圈,方才皱眉问道:“她当真是这么对你说的?”
前日里刚刚诞下宝庆公主,备受老皇帝宠爱的张美人笑道:
“妾身就算胆子再大,又怎敢欺瞒皇上?”
朱元璋叹了口气,说道:“说起来,朕一直都将她视若己出。
不过自从这孩子过了及笄之年,面皮也变得薄了,竟然会委托你来说项。
若是换做先前,她都是会直接入宫来寻朕的。”
张美人笑道:“这种事情,人家又怎么好意思对皇上一个男子诉说?
只怕等咱们的宝庆长大了,也不会将心中驸马的合适人选,直接告诉皇上吧。”
和张美人在一起时,朱元璋不但没有了垂暮之感,反而看起来还充满着活力,甚至觉得自己当真能看到宝庆公主出嫁的那一日。
于是朱元璋点了点头,道:“此事倒是不难办,只是朕着实想不通,姐妹们都风光的嫁了出去,她却从不为所动。
对上门提亲的王公贵戚中的少年才俊,也一概拒之门外。
就连勋戚的女眷们,都说她虽然执礼柔嘉,美艳动人,但却太过寡言少笑,性甘淡薄。
你且说说,似她这样身份尊贵且性格高冷的女子,又怎会对那个张升动了心思?”
张美人笑道:“妾身也不晓得,但想来那句千里姻缘一线牵,说的就是这般吧。”
华灯初上之时,各藩王世子及其亲随,在对皇帝行过大礼后,便纷纷入席落座。
只是他们都未能注意到,奉天殿东北角的后门前,不知何时已放置了一面绣着《千里江山图》的屏风。
而两个妙龄少女,正躲在后面朝着殿中人等不住张望着。
其中一位个子稍矮的少女,忍不住问道:“小姐,这么多人,您能认出谁是张升么?”
另一个容貌更为明艳的少女悄声道:
“清欢,你小声些,仔细莫要被人家注意到。
听闻燕世子对美食情有独钟,想来那位体型最为富态之人,便是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大外甥吧。”
那名唤清欢的侍女,闻言连忙捂起了嘴巴,随后便朝朱高炽身后的两个人望去,却不由微微皱眉,小声说道:
“其中一人的相貌倒是还算英俊,勉强配得上小姐,但另一人却实在太过丑陋,如果他是张升,那可就糟了。”
那小姐却道:“腹有诗书气自华,容貌差些又何妨,男子汉大丈夫,最重要的是品德,其次是才华,容貌则是最无关紧要的。
我之所以仰慕张公子,正是由于他高尚的品德以及出众的才华。”
这时,殿外忽然狂风大作,紧接着,黄豆般大小的雨滴便噼里啪啦的落在了坚硬的石砖上,声音甚是清脆悦耳。
朱元璋喜道:“今春的第一场雨,终于及时落下,看来朕不必为应天府的庄稼担忧了。”
殿中众人连忙起身向皇帝道贺,朱元璋摆了摆手,笑道:
“此等喜事,朕突然想出一个上联,你们谁若是能率先对出下联,朕重重有赏。”
顿了顿,老皇帝便道:“风吹马尾千条线。”
王艮和黄子澄只是微一思量,便分别对燕世子和皇太孙悄声说出了下联。
于是二人几乎同时起身,只是朱高炽由于太过肥胖,行动不便,就比朱允炆晚站起来了片刻。
朱元璋笑道:“这么快就想出了下联,看来皇太孙和燕世子皆是才思敏捷之人啊,允炆你先说吧。”
朱允炆道:“雨打羊毛一片膻。”
屏风后的那位小姐听了,轻声说道:
“皇太孙的下联对的虽工整,但在意境上却差了不少,毕竟皇上所说的马尾其实是雨幕,乃是比拟。
而他下联中的羊毛却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……”
言及于此,忍不住摇了摇头,又道:“不过黄太卿仓促之间便能对此下联,也算是不错了。”
朱元璋笑着点了点头,却没有做出评价,而是问道:
“高炽,你的下联是什么?”
朱高炽道:“日照龙鳞万点金。”
两位皇孙的对联,一个过于写实,一个大气磅礴,可谓优劣立现。
朱元璋闻言,更是不禁连连点头,但为了顾及朱允炆的颜面,还是说道:
“高炽的下联也很好,不过朕方才就已说过,率先对出下联者有赏,因此还是允炆赢了,赏蟠螭纹玉佩一枚。”
朱允炆恭谨的领了赏,心中却道:日照龙鳞万点金?看来燕王府的反心,已是昭然若揭了!
此时比皇太孙心情更加糟糕之人,便是那个叫做清欢,为自家小姐担心的侍女。
清欢愁眉苦脸的说道:“小姐,奴婢看清楚了,方才那俊朗少年毫无作为。
告诉燕世子下联的,正是那个其貌不扬的男子。”
那小姐秀眉微蹙道:“清欢,你若再这般用言语轻慢张公子,回去后我必有责罚。”
清欢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,这才不敢再多言。
酒过三巡,朱元璋若有意若无意地瞥了眼屏风,便放下金樽,问道:
“尔等可知,如今京城的大街小巷、酒肆茶坊之中,都在流传着一首佳词?”
几位王府世子,自入京之日起,便在皇太孙和老皇帝的安排下疲于应对,又哪有时间和精力去游历京城,因而纷纷表示不知。
热衷于文学的太常寺卿黄子澄却心中一动,拱手问道:
“不知陛下所说的,可是那首已经脍炙京城人口,就连书院里总角孩童都会背诵的《临江仙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