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二章
妈见我扛着行李卷回来,问:“你这是毕业了?”
“毕业了。”我说。“两年一晃就过去了。”
“把你分配到什么地方了?”爸问。
“分配到矿上了。”我说。
“这可挺好。”爸高兴地说。
“你那个对象分到什么地方了?”妈问。
我愣了一下,这才想起来,我曾对父母说过,晓雯是我的同学,我想了想,说道:“她留到长春了。”
“你们没分配到一起,将来怎么办?”妈担心地问。
“她说以后要调到咱们这里。”我说。
“人家分配到了大城市,还能愿意到咱们这山沟里来吗?”爸说。“我看你们将来有点儿悬。”
我非常有把握地说:“我们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,她说不管我到哪里,她都要和我在一起。我回来之前,她告诉我最近就要到咱家来,然后再带我去她家。”
“她怎么不和你一起来?”妈早就想见见这个未来的儿媳妇了。
“她说先把行李送回家,然后再到咱家来。”爸妈竟然相信了我的话。
我按照晓雯姐说的那样,没有马上到矿上去报到,而是在家里等她的消息。五天以后,她给我发来电报,告诉我晚上她动身来我家。
双岗镇不通火车,每天只有两班从靖安发车的长途汽车,早晨七点一班,下午一点一班。从长春来的火车正点到达靖安的时间是早晨六点半,正常情况下,下火车后是可以赶上第一班长途汽车的,问题是长春到靖安的火车常常晚点。
早晨没有从双岗开往靖安的汽车,为了能在晓雯坐的火车到达之前赶到靖安,四点来钟我就起了床,给自行车打足了气,离开家之前妈把一个很厚的棉垫子夹到自行车后面的货架子上,叮嘱我:“回来时能赶上汽车,你把自行车放到汽车顶篷上的货架子里,和她一起坐汽车回来;赶上不汽车,要是她愿意,你就用自行车把她带到咱家来。”
我蹬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自行车,终于在六点半之前赶到了靖安火车站,可火车却晚点半个多小时。见到晓霁,我接过她手里提着的旅行袋挂到车把上,我连话也没有和她说几句就用自行车载着她直奔长途客运站,我们赶到那里时去双岗的汽车已经发车了。
“姐,你是等下午一点的汽车,还是现在坐自行车走?”我问。
“等到下午一点,时间太长了,我还是坐你的自行车走吧。”晓雯说。
“我现在饿得肚子咕咕直叫,咱们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走吧。”我说。“现在是你到我家来,应该由我请你吃饭。”
“到了你的一亩三分地,当然由你作主。”晓雯说。
我们进了一家朝鲜族饭店,我要了两碗朝鲜冷面,我怕路上饿,又要了几块打糕。我对晓雯说:“这可是正宗的朝鲜冷面和打糕,你在长春和北京不一定能吃到,一定要多吃点儿。”
晓雯先尝了一口冷面,说道:“确实风味独特!”
吃过早饭,我恨不得马上把晓雯带回家,给爸妈看看她的未过门的儿媳妇,出了饭店就让晓雯坐在自行车后面的货架子上。出了市区,我们上了鸭绿江边的公路。我说:“这就是鸭绿江,我家就在鸭绿江边上,对面就是朝鲜。”
晓雯说:“这里的风景太美了!一边是巍峨的群山和茫茫林海,一边是碧波荡漾的鸭绿江,头上是蓝天白云,简直就是仙境。将来生活这样的地方是一种福分。”
“我能有你这样的媳妇,爸妈将来有你这样的儿媳妇也是一种福分。”我说。
“就你会说。”晓雯笑着说。“趁现在凉快,咱们先沿着江边走一会儿,我想好好看看这里的风景。”
听了晓雯的话,我心里暗暗高兴,问道:“姐,这么说你非常喜欢这个地方了?”
“那当然了!”晓雯说。“你家离江边多远?”
“走五六分就到。”
“那里的江面也和这里一样吗?”
“我们那里的江面曲曲弯弯的,有的地方宽,有的地方窄,不像这里很长一段江面都是宽阔笔直的。”
“你们那里晚上可以到江边漫步吗?”
“当然可以了。”我说。“一到晚上江边可热闹了,有散步的,有打鱼的,有洗衣服的。”
“太好了!”晓雯说。“晚上和自己的心上人牵手在江边漫步,听着江水歌唱,任晚风吹拂秀发,又惬意又浪漫。”
“等你嫁过来,天天晚上我陪你到江边漫步。”
“就怕到那时候,吃完晚饭,你往炕上一躺,哪也不想去。”
“不会的。”我说。“到时候你想干啥,我都奉陪。”
“那就让事实来证明吧。”
“我们那里不光江边美,山上也很美。我家后面是就是一片大山。春天山上开满了映山红,秋天满山红叶。”
“让你这么一说,我都有点儿迫不及待要到你们这里来了。”
“还记得我入学那天的晚上吗?咱俩在公园里聊天,你说南湖的傍晚非常美,我说我的家乡比南湖美,你还不太相信,说有机会来看一看。”
“太不可思议了!”晓雯感慨地说。“我当时只是说说,根本没想过会真来这里。现在不仅来了,将来还要在这里扎根。”
“也许这就是缘分吧。”我说。
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,偶尔有汽车从我们身边驶过。晓雯说:“我走得有点儿累了,咱们上车吧。”
我以为她会坐在自行车后面的货架子上,没想到她来到前面,要坐在车梁上。我把棉垫子从后面的货架子上取下来,绑到车梁上,把旅行袋从车把上取下来,放在后面的货架上,这样她坐在前面可以舒服一些。上了自行车后,她身体向后仰,我们的脸贴在了一起,她在我耳边说:“这比坐汽车好多了,我喜欢这样!”然后在我脸上亲了一下。
前面是一个上坡,坡度很大,我们只好下车,推着车往前走。来到坡顶,晓雯又坐在了前面的车梁上。下坡时自行车才真正地自己行走,见前面是个漫坡,路上没有人,也没有车,我放心大胆地稍稍控制一下车闸,自行车像箭一样冲下山坡。晓雯伏在车把上,风吹着她的秀发向后飘拂,拂在我的脸上,痒痒的。到了坡底以后,又是个很小的上坡,我没让晓雯下车,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蹬车,不一会儿,便大汗淋漓。
晓雯说:“把你累成这样了,别逞能了,我们到江边休息一会儿。”说着她从自行车上下来。
我感到实在太累了,就推着自行车下了公路,和晓雯一起来到江边。她掏出手绢,在江水里洗了几下,给我擦去脸上的汗水。然后我们坐在江边的柳树下休息。
这一带江面很宽,江水流速缓慢,不时有木排顺江而下。江两岸的树下都有女人在洗衣服,一边洗一边用棒槌敲打。现在正是暑假,一帮淘气的男孩子光着屁股在江里游泳。
看着那些洗衣服的女人,我想起了去年和晓雯在地质队对面小河边度过的那个傍晚。我不顾天热,把晓雯揽在怀里,问道:“姐,还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们一起在河边洗衣服吗?”
“永远都不会忘记。”晓雯说。“现在想起来历历在目,仿佛发生在昨天。时间过得真快,转眼一年过去了!用不了多久,我也会像她们一样,用棒槌在江边洗衣服。”
“姐,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到江边来。”
“你看看江两岸,哪有男人在江边洗衣服的?你就不怕那些女人笑话你?”
“我不怕她们笑话。”我说。“我要让她们羡慕你。”
“好,到时候我就让你陪我到江边洗衣服。”晓雯把头靠在我的胸前。
江对岸传来一阵歌声。虽然我们听不懂歌词,但是曲调非常熟悉,是朝鲜电影插曲。晓雯说,“咱们这边的女人在一起只知道说笑打闹,以后我到江边洗衣服要唱歌给对岸的人听。”
“你唱什么?也唱朝鲜歌曲吗?”
“不,我唱中国歌曲,唱电影《芦笙恋歌》里的插曲给她们听。”
“这是一首老电影的插曲吧?小时候好像听过。”我说。“你现在就唱给我听听。”
“你想听就唱给你听听。”也许是江对岸的歌声撩起了晓雯唱歌的欲望,她真的唱了起来:
阿哥阿妹情意长,
好像流水日夜响。
流水有时也会尽,
阿妹永远在我身旁。
晓雯的歌声响起来之后,不仅江对岸的歌声停了,那些中国女人也停止了嘻笑打闹,朝我和晓雯这边看。
“都在看我们,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。”晓雯说。“休息半天了,咱们走吧!”说完从我怀里挣脱出来,拉着我上了公路。
“姐,你刚才唱的真好听。”我说。“只可惜你是阿姐,我是阿弟,和咱俩有点对不上号。”
“你呀,什么都叫真儿!” 晓雯说。“歌里的‘阿哥阿妹’只是少数民族情侣之间的一种称呼,和年龄没关系。”
“这么说,以后我不但可以管你叫‘姐’,也可以管你叫‘阿妹’了。”
“随你便。”晓雯说。“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。”
“我叫‘姐’叫习惯了,‘阿妹’还真叫不出口。”我说。
这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,晒得人像在火上烤一样。我在路边折了几根蒿子,做成帽圈,又在上面插了些野花,戴在晓雯头上。
“太漂亮了!”晓雯说。“像一部电影里新娘戴的花冠。”她仍然坚持坐在自行车前面的车梁上,我上了自行车以后,她身体仍然向后仰,因为她头上戴着帽圈,我们的脸无法贴到一起,她取下帽圈,挂到车把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