宿醉带来的头痛像有无数根针在扎着太阳穴。江野揉着额角,脸色难看地走在去往教学楼的路上,清晨的冷风非但没能让他清醒,反而加剧了那份眩晕和恶心。昨晚破碎的记忆片段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翻涌——沈知珩的笑容,沈知珩的维护,还有自己那丢人的醉态和……那些该死的胡言乱语。
他烦躁地甩了甩头,试图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驱逐出去。
为了避开人群,他绕到了教学楼后面那条相对僻静的小路。刚走到拐角,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。他本不想理会,但瞥见屏幕上闪烁的那个烂熟于心的、属于邻省的号码时,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。
是……妈妈。
一股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,夹杂着思念、委屈、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怨怼。他犹豫了几秒,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,按下了接听键,将手机放到耳边,声音因为宿醉和紧张而有些沙哑:“妈。”
“小野?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柔却难掩疲惫的女声,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,“你……你还好吗?吃饭了吗?天气变冷了,要多穿点……”
依旧是那些千篇一律的、隔着遥远距离的关怀,像例行公事,却也是江野在这冰冷现实中能抓到的、为数不多的温暖稻草。
“嗯,知道了。”江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低着头,用鞋尖碾着地上的小石子,声音闷闷的。“钱还够用吗?我前几天又给你打了点过去……”
“够。”他打断她,语气有些生硬。他不想总是谈论钱,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累赘。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,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。
母亲的声音更轻了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:“小野……你爸爸他……最近有没有……”“别提他!”
江野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痛苦,“他怎么样关我屁事!也跟你没关系了!”“小野!你怎么能这么说?他毕竟是你爸爸……”“爸爸?”江野嗤笑一声,笑声里充满了悲凉和嘲讽,“他除了会喝酒打人,还会干什么?妈!你当初为什么就走得那么干脆?你为什么就不能……”为什么就不能带我一起走?后面这句话,他几乎要脱口而出,却又死死地咽了回去。
这是他心底最深的伤口,最无力的质问。他知道母亲有她的苦衷,那个懦弱又暴戾的男人用某种方式牵制了她,让她无法带走他。
可知道归知道,那种被独自留下的抛弃感,依旧如同毒蛇,日夜啃噬着他的心。
“小野……对不起……妈妈对不起你……”电话那头的母亲终于忍不住,低声啜泣起来,“你再等等,妈妈一定想办法,一定……”
又是“等等”,又是“一定”。这些空洞的承诺,他听了太多次,早已麻木。“行了,别说了。”
江野疲惫地闭上眼,声音里充满了倦怠,“我上课了。”
他不等母亲回应,近乎粗暴地挂断了电话。他握着手机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那种熟悉的、如同溺水般的无助和愤怒再次将他淹没。他需要发泄,想一拳砸在墙上,却又硬生生忍住。
就在这时,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,安静地站在另一条小径入口处的身影。
是沈知珩。
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,手里拿着两本厚厚的书,显然是正准备去竞赛辅导室。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惯常的平静,但那双清冷的眼眸,此刻却正清晰地映着江野此刻所有的狼狈、痛苦和失控。他全都听到了。
听到了他对父亲的怒吼,听到了他对母亲近乎残忍的质问,听到了他家庭所有的不堪和破碎。
江野的大脑“嗡”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比昨晚醉酒被围观,比运动会上被嘲讽,更加强烈的羞耻感和恐慌感如同冰水,瞬间浇遍全身。他像是一个被扒光了所有伪装、赤裸裸地站在聚光灯下的小丑,所有的脆弱和不堪,都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这个他最不想让其看到的人面前。
他猛地别开脸,不敢去看沈知珩的眼睛,牙齿紧紧咬住下唇,几乎要咬出血来。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沈知珩没有说话,也没有离开。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,目光落在江野紧绷的、微微颤抖的脊背上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。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,沈知珩才终于动了。
他什么也没问,什么也没说,只是迈开脚步,平静地朝着竞赛辅导室的方向走去,仿佛刚才只是无意间路过,什么都没有看见,什么都没有听见。
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,江野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,缓缓地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。他将脸深深埋进膝盖,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耸动。
这一次,不是因为父亲的打骂。而是因为,他那颗包裹在坚硬外壳下的、千疮百孔的心,第一次,被他最在意的人,看了个通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