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三章 荷叶莲子粥
清河镇的清晨本该由炊烟和晨雾交织而成,如今却被一种无形的压抑笼罩。陈末站在镇东头的老槐树下,目光扫过街巷。几个早起的摊贩正在摆放货物,却不时警惕地张望,眼神中满是戒备。
“不过是为了一处摊位的位置,张李两家已经争执了三天。”苏月悄无声息地来到陈末身边,低声道。她昨日暗中探查,已大致摸清了镇上情况。
陈末不语,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方素白手帕,轻轻擦拭着刚刚从集市上买来的新鲜荷叶。这荷叶叶片宽大,色泽翠绿,是制作荷叶粥的上好材料。
“你觉得这仅仅是普通的争执?”陈末忽然问道。
苏月蹙眉:“表面上看是的。但奇怪的是,这样的争执近日在镇上屡见不鲜。邻里之间为一点小事就能大动干戈,仿佛每个人都变成了火药桶,一点就炸。”
陈末将荷叶举到鼻尖,轻嗅那淡淡的清香:“愤怒如同野火,需要燃料才能蔓延。我怀疑有人在这镇上撒下了这种‘燃料’。”
“噬情宗?”苏月眼神一凛。
“除了他们,还有谁会以人的激烈情绪为食?”陈末将荷叶小心地放入篮中,那里已经备好了莲子、粳米和几味温和的草药,“走吧,去镇中心广场。今天,我请全镇人喝粥。”
苏月讶然:“全镇人?你可知这清河镇少说也有上千居民?”
陈末微微一笑,拍了拍腰间不起眼的储物袋:“灵膳堂的家当,我还是带出来一些的。况且,有时候一碗粥,胜过千军万马。”
辰时刚过,镇中心广场上已然架起了一口巨大的铜锅。陈末不慌不忙地生火、取水,将淘洗干净的粳米倒入锅中。这一反常举动很快引来了镇民的围观。
“外乡人,你这是要做什么?”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粗声问道,他胳膊上缠着布条,似是刚与人殴斗过。
陈末并不抬头,专注地剥着莲子:“煮粥。荷叶莲子粥,清心去火。”
人群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。几个孩子好奇地凑近,被自家大人急忙拉回。
“清心去火?现在谁有心思喝粥!”一个妇人尖声道,“我家菜地刚被邻家的畜生糟蹋了,我正要找他们算账呢!”
陈末这才抬眼,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:“算账之前,不妨先喝碗粥。怒火攻心,容易做出悔之不及的事。”
说着,他将剥好的莲子投入锅中。奇妙的是,随着莲子入锅,一股淡淡的清香随之飘散开来,竟让几个原本怒气冲冲的镇民神色缓和了些许。
苏月抱剑立于一旁,警惕地观察着四周。她能感觉到,人群中似乎有人在刻意煽动情绪,但每次她凝神追寻,那感觉又消失无踪。
粥在锅中慢慢熬煮,陈末不急不躁,时而添柴,时而搅动。他的动作有一种奇特的韵律,仿佛不是在烹饪,而是在进行某种仪式。米香逐渐弥漫开来,与荷叶的清香、莲子的甘香融合在一起,形成一种令人心平气和的气息。
“装神弄鬼!”那横肉汉子啐了一口,转身欲走,却被陈末叫住。
“这位大哥,你手臂上的伤,是昨日与西街王屠户争执时留下的吧?”陈末一边撒入最后几味草药,一边状若无意地问道。
汉子愣住:“你怎么知道?”
陈末笑了笑,没有回答,反而问道:“你可还记得,为何会与王屠户起争执?”
汉子张口欲言,却突然语塞。仔细回想,争执的起因似乎微不足道——不过是对方摊位的遮阳布多占了他一尺地方。往日本可一笑而过的小事,昨日却让他怒火中烧,险些闹出人命。
“怪了...”汉子喃喃道,脸上的横肉似乎也松弛了些。
这时,粥已熬好。陈末舀起一碗,递向那汉子:“尝尝看,不要钱。”
汉子犹豫片刻,终究接过了碗。粥入口温润,莲子的甘甜与荷叶的清香在唇齿间化开,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胃中,又似乎散入四肢百骸。他只觉得连目来积压在心头的烦躁和怒意,竟奇迹般消散了大半。
“好、好粥!”汉子瞪大了眼,几乎是抢过勺子,又给自己盛了一碗。
这一下,围观镇民纷纷涌上前来。陈末来者不拒,一碗接一碗地分粥。苏月也上前帮忙,惊讶地发现那口看似不大的铜锅,竟似取之不尽。
“这锅是灵膳堂的宝贝,”陈末看出她的疑惑,低声道,“内有乾坤,可纳百斗米。”
更令人惊奇的是粥的效果。无论多么愤怒的人,只要喝下一碗,神色都会逐渐平和。广场上的气氛悄然改变,先前剑拔弩张的氛围被一种罕见的宁静取代。有人甚至和曾经的“对头”坐在一处,边喝粥边聊起天来。
“真是邪门了,我怎么会为那点小事生这么大气?”有人挠头自语。
“是啊,现在想想,李二哥平日待我不薄,我怎就跟他动起手来了...”
苏月敏锐地察觉到,空气中那种令人不安的躁动正在消散。她看向陈末,眼中满是钦佩。这个男人不动一刀一剑,仅凭一锅粥,就化解了一场可能爆发的冲突。
然而,就在气氛最为祥和之时,一个阴冷的声音突然响起:
“以食为媒,干涉凡人情绪,这就是你们灵剑宗的做派么?”
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,一个身着灰衣、面色苍白的中年男子缓步走来。他身形瘦削,眼神却如毒蛇般冰冷,所过之处,刚刚平和下来的镇民竟又隐隐显露出躁动之态。
陈末放下粥勺,平静地看向来人:“以情为食,煽动纷争,这就是你们噬情宗的修行?”
灰衣人冷笑一声:“情绪乃人之本性,喜怒哀乐,皆是天道。我宗不过顺其自然,何错之有?倒是你,以邪术压制人性,才是真正的逆天而行!”
话音未落,灰衣人袖中突然飞出一道黑气,直扑粥锅。那黑气中仿佛有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面孔在嘶吼,所过之处,刚刚平静下来的镇民纷纷抱头惨叫,眼中再现赤红。
苏月剑已出鞘三寸,却被陈末以眼神制止。他不慌不忙,将最后一片荷叶投入锅中。
“天地有正气,杂然赋流形。”陈末朗声诵道,手中勺子轻搅粥汤,“下则为河岳,上则为日星。”
说来也怪,随着他的动作和诵读,锅中粥汤竟泛起淡淡的白光。那白光温和而坚定,与袭来的黑气撞在一处,不仅未落下风,反而如阳光化雪般,将黑气层层消融。
灰衣人脸色一变:“你这是什么功法?”
“这不是功法,”陈末舀起一勺粥,粥液洁白,莲子如玉,散发着温暖的光泽,“这只是一碗粥,一碗让人记起自己本心的粥。”
他望向灰衣人,目光如炬:“倒是阁下,以邪术操控人心,煽动纷争,就不怕遭天谴么?”
灰衣人哈哈大笑:“天谴?在这清河镇,我就是天!”
话音未落,他身形暴起,化作数道黑影,从不同方向扑向陈末。广场上顿时阴风怒号,刚刚被粥压下的负面情绪如潮水般反扑,许多镇民双眼赤红,竟不由自主地向着陈末和苏月围拢过来!
“小心!”苏月剑光一闪,护在陈末身侧,却发现陈末依旧镇定自若。
他轻轻盛起一碗粥,递向扑来的灰衣人真身:
“阁下心火太旺,也该喝碗粥了。”
粥碗离手的瞬间,时间仿佛静止。下一刻,万道白光自粥碗中迸发,照亮了整个广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