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风雪如同它来时一般突兀,在肆虐了将近三十个小时后,终于筋疲力尽,渐渐平息。
当皮埃尔小心翼翼地推开被积雪堵住大半的木门时,一片炫目的、被新鲜粉末雪覆盖的纯白世界映入眼帘。
天空再次呈现出高海拔地区特有的、那种近乎残忍的湛蓝,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下,将每一粒雪晶都照耀得闪闪发光,仿佛无数碎钻铺满了天地。
然而,这极致的美景之下,却潜藏着比暴风雪本身更致命的危机。
“新雪太厚,而且没有粘结。”皮埃尔抓了一把门外的雪,手指轻易地就插了进去,他的眉头紧紧锁着,脸色比暴风雪来临前更加凝重,“这是最不稳定的状态。阳光照射,温度变化,甚至一点声音……都可能引发雪板断裂。”
他环顾四周被新雪覆盖、坡度陡峭的山脊,声音低沉,“我们必须尽快下撤到更安全的区域,不能停留。”
劫后余生的轻松感瞬间被更深的警惕所取代。团队迅速整理好行装,再次用绳索串联,在皮埃尔的带领下,踏入了这片美丽而杀机四伏的雪原。
寂静。
死一般的寂静。
除了他们脚下冰爪陷入蓬松新雪时发出的“嘎吱”声,以及偶尔因为负重而变得粗重的喘息,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。
连风都似乎停滞了,只有阳光照射在雪面上,发出几乎不可闻的、细微的“滋滋”声,那是表层雪晶在轻微融化又冻结。
这种寂静,与之前山脊线上那种充满生命张力的宁静截然不同,它是一种压抑的、令人心慌的、仿佛暴风雨来临前万物屏息的死寂。
苏念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,她紧紧跟着时瑾年的脚步,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看似平静的雪坡。
时瑾年走在她前面,每一步都极其谨慎,他的感官提升到了极致,不仅用眼睛观察,更在用全身的细胞去感受脚下雪层的细微变化,去聆听那可能预示着灾难的、来自积雪深处的、任何一丝不祥的“呻吟”。
皮埃尔选择了一条他认为相对安全、沿着岩石脊线边缘下撤的路线。然而,阿尔卑斯山的脾气,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。
就在他们行进到一处相对开阔、两侧都是巨大积雪斜坡的鞍部时,走在前面的皮埃尔突然猛地停下脚步,举起一只手,示意全员静止。
“不对劲……”他几乎是无声地吐出这几个字,整个身体都绷紧了,像一头察觉到危险的猎豹。
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——
“咔嚓!”
一声清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断裂声,如同晴空霹雳,从他们上方不远处的一道山脊传来!那声音并不巨大,却带着一种冰层碎裂、地基崩塌般的决绝!
所有人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了。
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。苏念眼睁睁地看着上方那道完整的雪坡表面,突然出现了一道清晰的、迅速延伸的黑色裂缝,如同大地上骤然睁开的一道恶魔之眼!
“雪崩!抓紧绳索!找掩护!”皮埃尔的嘶吼声打破了瞬间的凝滞,充满了绝望的紧迫感。
但已经太晚了。
那道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扩张,紧接着,一整块巨大的、如同蛋糕般分层的雪板脱离了山体,先是缓慢地、然后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加速度,朝着下方倾泻而下!
亿万顿的积雪混合着冰块、碎石,化作一道高达数十米的、咆哮着的白色巨墙,以排山倒海之势,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吞噬而来!
那声音不再是之前的寂静,而是如同千军万马奔腾、又如同天穹塌陷般的恐怖轰鸣,瞬间充斥了整个山谷,震得人耳膜欲裂,灵魂都在颤抖!
“跑!向右边岩石区跑!”皮埃尔声嘶力竭地大喊,试图带领团队冲向不远处一片裸露的、犬牙交错的岩石地带,那是唯一的生机。
队伍瞬间混乱,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大家拼命向右侧冲去。但人的速度,在自然毁灭性的力量面前,渺小得可笑。
白色的死亡洪流如同海啸般席卷而下,速度快得超乎想象,卷起的雪粉尘如同先锋,瞬间就将能见度降为零,刺骨的寒意和窒息感扑面而来!
苏念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力量从身后猛地撞来,脚下的雪地瞬间塌陷,整个人失去了平衡,被一股混合着冰雪和碎石的洪流裹挟着,向下冲去!
世界在她眼前疯狂旋转,只有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冰冷的雪沫灌入口鼻的窒息感!恐惧像冰锥一样刺穿了她的心脏!
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被这片白色地狱彻底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,一只强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!是时瑾年!
在如此混乱和致命的冲击中,他不知如何挣脱了部分绳索的束缚,逆着洪流,拼命地靠近了她!他的脸上沾满了雪沫,眼神却如同燃烧的火焰,充满了决绝与不顾一切的疯狂!
“念念!”他的吼声在轰鸣中显得微弱,却清晰地炸响在苏念耳边。
他用尽全身的力气,借助着雪流冲击的势头,猛地将苏念朝着侧前方那一小块突出的、形成天然屏障的岩石缝隙推去!那一推,汇聚了他所有的力量、所有的爱意、所有的守护本能!
苏念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传来,身体不受控制地飞向了那片黑暗的岩石缝隙,重重地撞了进去。
几乎是同一瞬间,她眼睁睁地看着,那道吞噬一切的白色洪流,如同巨兽合拢嘴巴,瞬间将她刚才所在的位置,连同那个用力推开她的身影,彻底吞没!
“瑾年——!!!”
苏念的嘶喊声被雪崩的轰鸣彻底淹没。她蜷缩在狭窄、黑暗、冰冷的岩石缝隙里,身体因为撞击和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着。缝隙外,是依旧在咆哮、奔腾的雪流,仿佛永无止境。而那个将她推向生天的身影,已经消失在那片无边无际的、冰冷的白色之中。
绝望,如同这岩石缝隙里的黑暗,瞬间将她吞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