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清音那一声“沈逸堂弟”,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,激起的涟漪瞬间淹没了整个后花园。所有目光,惊疑的、探究的、难以置信的,都死死钉在那个试图缩进地缝里的身影上。
沈逸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无数聚光灯照着的蟑螂,无所遁形,只想原地去世。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:“溜!必须立刻溜!再待下去绝对要出大事!”
趁着沈清音似乎还沉浸在那首破诗的余韵里,而众人的注意力还处于震惊的僵直状态时,沈逸猛地吸了一口气,腰腹用力,屁股悄悄离开了座位。
他猫着腰,试图利用前面几位堂兄宽大的袍袖做掩护,采取经典的“潜行”姿态,一点点往花园的月亮门方向挪动。
“看不见我,看不见我,你们都看不见我…”他心中默念隐身咒语,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,如同踩在雷区。只要穿过那道门,就是自由的世界!他就可以继续回去当他的透明人,把今天这该死的诗会忘得一干二净!
然而,命运的残酷就在于,它总在你看到希望的瞬间给你一记闷棍。
就在沈逸的手即将触碰到月亮门那冰凉的门框时,一个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的声音,如同冰锥般刺穿了他所有的侥幸:
“沈逸堂弟,请留步。”
沈逸的身体瞬间僵住,那只伸向自由的手堪堪停在半空,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。他内心的小人已经泪流满面,跪地捶胸:“我就知道!我就知道没这么容易!大小姐您行行好,就当我是个屁,把我放了吧!”
他艰难地转过身,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只见沈清音已然起身,正娉娉婷婷地朝他走来。她步态依旧优雅,但速度却比平时快了不少,裙裾拂过地面盛开的萱草,带起一阵微香的风,瞬间就来到了他的面前。
“堂弟这是要往何处去?”沈清音站定,清澈的眸子直视着沈逸,那目光太过专注,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。
“我…我…”沈逸大脑飞速运转,试图找一个合理的借口,“我内急!对,大小姐,我内急,非常急!刻不容缓!”情急之下,他也顾不得什么雅观了,保命要紧。
沈清音闻言,秀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似乎没料到他会用这种理由。但她显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。她轻轻抬手,扬了扬手中那张此刻在沈逸看来如同催命符般的诗稿。
“只需片刻即可。”她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,“堂弟这首《春暮》,清音反复品读,只觉得余韵悠长,心中有许多困惑,不吐不快,还望堂弟不吝赐教。”
赐教?我赐教个鬼啊!沈逸心里在咆哮,那根本不是我的东西!你让我怎么赐教?难道跟你探讨一下我是如何“借鉴”得如此天衣无缝的心路历程吗?
但他不敢说。他只能硬着头皮,干笑道:“大小姐您太抬举我了,真的就是…就是信手涂鸦,当不得真,没什么好探讨的…”
“信手涂鸦?”沈清音的美眸中闪过一丝不赞同,“堂弟过谦了。‘春尽繁花歇,林深鸟自啼’,此二句看似写景,实则蕴藉无穷。繁华落尽,喧嚣背后的孤寂,鸟鸣山更幽的禅意,若非心境契合,如何能信手拈来?”
她顿了顿,目光更加灼热了几分,继续道:“尤其是这最后一句,‘独坐看云栖’。一个‘独’字,一个‘看’字,看似平淡,却将那种超然物外、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境界勾勒得淋漓尽致。这与前人刻意追求的孤高不同,更像是一种…嗯…发自内在的从容与疏离。堂弟作此诗时,心中所思所想,究竟是怎样的孤寂,又是怎样的超然?”
沈清音越说越激动,原本清冷的面庞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,眼神亮得惊人。她完全沉浸在了对诗歌意境的解读中,仿佛找到了寻觅已久的知音。
而沈逸,则听得头皮发麻,冷汗都快下来了。孤寂?超然?我特么当时只想赶紧交卷然后回去补觉!心里想的全是“好麻烦”“想躺平”“你们这些卷王离我远点”!
还内在的从容与疏离?那是我对你们这个疯狂内卷的世界发自灵魂的抗拒好吗!
可这话他能说吗?他不能!
面对大小姐那充满学术探究欲的目光,沈逸感觉自己就像个被推上答辩现场却根本没准备论文的学渣。他搜肠刮肚,把自己前世在网上冲浪、刷论坛看来的那些半生不熟的文艺理论碎片拼命往一起凑。
“呃…这个嘛…”他眼神飘忽,不敢与沈清音对视,“大小姐所言…甚是有理。其实,这诗…它表达的是一种…呃…‘文本间性’下的个体生命体验?对,就是那种…剥离了社会赋予的复杂符号后,回归本真状态的…嗯…‘存在之思’?”
他艰难地吐出几个自己都不太明白的现代术语,试图用高深莫测来掩盖腹中空空。
沈清音果然愣住了。“文本间性?存在之思?”她低声重复着这两个陌生的词汇,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,眼中充满了困惑与…更大的好奇!“此言…清音闻所未闻,还请堂弟详解。”
详解?我详解个毛线啊!我也就知道个名词啊大姐!沈逸内心哀嚎,感觉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。
他只能继续硬撑,含糊其辞:“就是…就是不要只看字面意思,要透过现象看本质…呃,就是…关注诗人…不,是关注个体在特定环境下的…自我呈现与精神诉求…对,大概就是这样。”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掌嘴,这都什么跟什么啊!
然而,他这通驴唇不对马嘴、云山雾罩的“高论”,听在沈清音耳中,却成了另一种意味。
她看着沈逸那“窘迫”(其实是着急想跑)、“眼神飘忽”(其实是心虚不敢对视)、“言语含糊”(其实是编不下去)的样子,自动将其脑补成了“不慕虚名”、“深藏不露”、“不愿与俗人多言”的风骨!
是了,能写出如此孤高诗句的人,其思想境界又岂是寻常言语能轻易阐述的?他定是觉得知音难觅,不愿多费唇舌。自己这般追问,倒是显得唐突和浅薄了。
想到这里,沈清音非但没有生气,反而对沈逸更加敬佩了。她微微敛衽,语气变得更加郑重甚至带上一丝恭敬:
“堂弟高见,虽言辞简略,却发人深省。是清音孟浪了,未能全然领会堂弟诗中深意与方才点拨。”她美眸中闪烁着找到宝藏般的光芒,“今日天色已晚,不便再多打扰。他日若有机会,还望堂弟能不吝金玉,再多与清音探讨这‘文本间性’与‘存在之思’。”
沈逸:“!!!”
还他日?!大姐您饶了我吧!一次就要了我半条命了!
他几乎是脱口而出:“不敢不敢!大小姐您太客气了!我那就是胡说八道,当不得真!您千万别往心里去!我…我真的内急,非常急!先告退了!”
说完,他也不等沈清音回应,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转身,像只受惊的兔子般,“嗖”地一下就窜出了月亮门,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。
沈清音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,并未动怒,只是微微怔住。随即,她唇角竟勾起了一抹极淡、极浅,却真实存在的笑意。
“看来,这位沈逸堂弟,不仅才华内蕴,性子也真是…有趣得紧。”她低声自语,再次低头看向手中的诗稿,那“独坐看云栖”五个字,此刻在她眼中,仿佛与方才那个慌张逃跑的身影奇异地重叠在了一起。
“或许,这才是真正的‘大隐隐于市’吧…”她轻叹一声,语气中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愉悦和期待。
而成功“逃出生天”的沈逸,一路狂奔回自己的小屋,关上门,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,感觉自己刚从龙潭虎穴里爬出来。
“完了,这下彻底被盯上了…”他滑坐在地上,一脸生无可恋,“文艺女青年太可怕了!尤其是这种聪明又认真的文艺女青年!脑补能力MAX啊!”
他仿佛已经看到,自己未来被这位大小姐抓着探讨人生哲学、诗词歌赋的黑暗日子。
他的摆烂人生,似乎正在以一种他完全无法控制的速度,偏离预定轨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