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野第一个冲过终点线，巨大的惯性让他又向前冲了十几米才勉强停下。他双手撑着剧烈起伏的膝盖，胸腔像破旧的风箱般拉扯着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灼痛感，汗水如同溪流般从额角、鬓边滚落，砸在炙热的塑胶跑道上，洇开深色的斑点。
看台上属于高二（一）班的区域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尖叫，同学们激动地互相拥抱、击掌。但这一切喧嚣，在江野的感官里都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，模糊而遥远。
他的大脑还处于高速奔跑后的空白和嗡鸣中，但身体却像有自己的意识，在他喘息稍定的瞬间，猛地直起身，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。
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，越过还在跑道上奔跑的其他选手，精准地定格在了第三棒交接区附近。
沈知珩还站在那里。
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激动地冲向终点，也没有参与欢呼。他只是静静地站着，微微喘息，额发被汗水濡湿，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，白皙的脸颊上还带着运动后未褪的红潮。
然后，仿佛感应到了江野近乎灼热的视线，沈知珩抬起了头，目光穿越嘈杂的人群，遥遥地望了过来。
四目相接。
就在那一瞬间——
沈知珩看着终点线那个撑着膝盖、汗水淋漓、却像个小太阳一样耀眼夺目的江野，看着他为班级赢得的、意料之外的胜利，一种极其陌生的、不受理性控制的情绪，如同破冰的春水，悄然漫过了他一直以来严防死守的心堤。
那总是紧抿着的、线条优美的唇角，先是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下，然后，如同被阳光融化的冰雪，缓缓地、却又无比真实地，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晰的弧度。
这不是他平日里那种出于礼貌的、社交性的浅笑，那通常只是肌肉的牵动，不达眼底。
这是一个真正的、发自内心的笑容。
它点亮了他那双总是清澈却淡漠的眼睛，让那漆黑的瞳孔里漾起了粼粼的微光，如同夜空中骤然绽放的星辰。他整个清冷的面部轮廓都因为这个笑容而变得无比生动、柔和，仿佛一幅精心描绘却始终缺了灵魂的画卷，终于被注入了生命。
江野彻底怔住了。
他忘记了喘息，忘记了周遭的一切，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笑容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，然后又猛地松开，随之而来的是如同海啸般汹涌澎湃的悸动，冲刷着他所有的感官和思维。
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沈知珩。
不，他从未见过任何人，能拥有这样的笑容。干净，明亮，带着一种卸下所有重担后的、纯粹的欣悦，像雨后初霁的天空，不染一丝尘埃。
原来……他笑起来，是这样的。
原来，那座看似永恒的冰山之下，也藏着如此温暖的熔岩。
一种难以言喻的、混杂着震惊、悸动、以及某种近乎虔诚的情绪，在江野胸腔里疯狂地冲撞着。他觉得喉咙发紧，眼眶甚至有些莫名的酸涩。
他几乎是贪婪地、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个笑容，想要将这一刻，将这个前所未有的沈知珩，深深地刻进自己的脑海里，骨髓里。
沈知珩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不同寻常的失态，那笑容如同昙花一现，很快便收敛了起来，恢复了他平日里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。但他眼底残留的微光，和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柔和线条，却昭示着刚才那短暂的真实。
他朝着江野的方向，微微颔首。
只是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，却让江野的心跳再次漏了一拍。
周围的欢呼声、喧闹声此刻才如同潮水般重新涌入江野的耳中。他猛地回过神，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，抬手用胳膊粗暴地擦去快要流进眼睛里的汗水，试图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和过快的心跳。
但那份因那个笑容而产生的巨大震撼和莫名的狂喜，却如同烙印，深深刻在了他的心上。
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运动场上，照亮了少年们汗水晶莹的脸庞。
江野知道，有些东西，从看到那个笑容起，就彻底不一样了。
他曾经以为沈知珩是冰冷的星辰，遥不可及。
可现在他才发现，那颗星辰，也会发光，也会温暖。
而他，甘愿做那个追逐光、守护温暖的……飞蛾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