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后的城南，知味茶社的竹帘在暖风里轻晃，将街面的喧嚣滤去大半。苏清鸢提前一炷香抵达，特意选了二楼临窗的雅间——此处既可观街面往来人影，又能借窗棂缝隙监视楼梯口动静，堪称密谈的绝佳去处。她刚吩咐店小二沏上雨前龙井，雅间木门便传来三下轻叩，节奏短促沉稳，正是与沈惊鸿约定的暗号。
“进来。”苏清鸢扬声应道。木门推开的瞬间，一抹藕荷色身影映入眼帘——沈惊鸿褪去了往日劲装的锋芒，换上绣着缠枝莲的襦裙，鬓边簪一支珠花，多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温婉；唯有腰间那条暗绣云纹的束带，以及步履间的沉稳气度，仍藏着随时可动的凌厉。她身后的侍女云溪提着食盒紧随其后，进门便无声地守在雅间门口，目光如探哨般扫过门外长廊。
“这地方选得好。”沈惊鸿落坐后先端起茶盏，浅啜一口便弯了眼，“临街却不嘈杂，二楼视野通透，既能防人偷听，又能及时察觉异动。还是你心思缜密，连我不爱喝浓茶的习惯都记着。”
苏清鸢将一碟桂花蜜饯推到她面前，指尖轻点桌面：“你在侯府根基未稳，出门必有人暗中窥探，这般装束能少惹许多眼目。说正事吧，这几日在府中，可有郭家的新线索？”
提及正事，沈惊鸿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。她抬眼示意云溪，侍女立刻上前打开食盒——里面哪有什么点心，竟是一卷叠得整齐的麻纸，展开后，炭笔勾勒的人名与线条纵横交错，正是一幅详尽的关系图谱。“我借着整理生母遗物的由头，翻遍了侯府的旧账册。赵氏娘家与郭家早有生意勾连，每年中秋都以‘送绸缎’为幌子，往郭家老宅递密信。青牛岭截杀我的死士头领郭三，便是郭家长房的远亲，早年还在赵氏娘家做过护院。”
苏清鸢俯身凝视图谱，指尖精准点在“郭三”的名字上：“我让柳如烟查了郭家在京中的产业，他们开了三家药材铺，其中‘仁心堂’明着卖寻常药材，暗地里却在高价收购乌头。你也知道，害我的那味毒药，核心成分就是乌头提炼的。更巧的是，仁心堂的账房先生，正是柳氏的远房表兄，每月都会往荣安院递一次‘家书’。”
两条线索一碰，郭家、柳氏、赵氏之间的利益网瞬间清晰。沈惊鸿一拳砸在桌案上，茶盏震得嗡嗡作响：“好个郭家！竟把柳氏和赵氏都当成棋子！一边用柳氏搅乱尚书府，一边借赵氏之手除我，分明是想同时拿捏尚书府的文权和镇北军的兵权，为太后在朝堂上造势！”
“郭家势大，又有太后做靠山，硬碰硬只会吃亏。”苏清鸢轻轻按住她的手背，语气沉稳，“不过咱们也有优势——你熟谙武力，又能借侯府搭上军方关系；我擅长情报分析和法医辨物，正好与你互补。咱们一智一勇，一内一外，才能扳倒这棵大树。”
沈惊鸿眼中瞬间燃起光亮，身子微微前倾：“你有什么章程？尽管说，我全力配合。”
“第一步，先斩‘线人’。”苏清鸢拿起炭笔，在柳氏与仁心堂账房的名字上重重画圈，“柳氏虽被禁足，却能通过心腹与外界联络。我会设计让父亲撞破她与仁心堂的书信往来，彻底断了她的外援。你那边重点盯紧赵氏，她与郭三的联系绝不会断，只要拿到她私通郭家的实证，就能让她在镇北侯面前彻底失势。”
沈惊鸿颔首应下，语气笃定：“这不难。赵氏的贴身丫鬟早被我收买，她每次送信都会经我的眼线之手。只要拿到书信，再让我爹的亲信去郭家老宅对证，保管让她百口莫辩。”
“第二步，查‘毒源’。”苏清鸢的指尖移到“仁心堂”的标记上，目光锐利，“我怀疑郭家不止用毒药害人，还在暗中给镇北军的将士下毒，以此控制军中势力。你能不能通过侯府关系，拿到军中近期的伤病名单？我要比对那些‘暴病’士兵的症状，看是否与乌头中毒相符。”
“包在我身上。”沈惊鸿拍着胸脯保证，“我爹虽对我还有些生疏，但我生母的旧部都在军中任职，这点薄面还是有的。三日后，我亲自把名单给你送来。”
“第三步，也是最关键的一步，取‘核心证物’。”苏清鸢的声音沉了几分，“郭家费这么大功夫，绝非只为打压咱俩，必然是为了扶持党羽上位，或是藏着更大的朝堂阴谋。咱们必须找到他们与太后的密信，或是贪墨军饷、私通外敌的账本——唯有拿到这样的铁证，才能一击致命。”
沈惊鸿皱眉沉思片刻，忽然眼中一亮：“郭家老宅在西城，守卫比衙门还严。但下个月是郭老太太的七十大寿，到时候郭家会大开府门宴请宾客，府内必然混乱，正是打探消息的好时机。”
“寿宴……”苏清鸢的指尖在桌案上轻点，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，“尚书府作为朝廷要员，必定会收到请柬，届时我可随父亲同往。你是侯府嫡女，也必然在受邀之列。咱们正好分工——我在明处应付宾客，用茶艺、诗赋吸引郭家众人的注意力；你在暗处趁机潜入郭家书房，那里十有八九藏着他们的秘密账本和密信。”
两人越谈越投机，从正午的日头高悬，聊到夕阳染红河面。雅间里的龙井添了三回，桌上的蜜饯却没动几口。云溪与柳如烟守在门口，偶尔交换一个眼神，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对自家小姐的敬佩——一个心思缜密如网，一个行事雷厉风行，这般女子，岂是寻常闺秀可比。
“天色不早了，该走了。”沈惊鸿将图谱仔细叠好，塞回食盒，“这图你留着，有新线索我让云溪连夜给你送过去。咱们分开走，我从后门出，你从正门回，免得被人盯上。”
苏清鸢点头，从袖中取出一个雕花木盒，递到她手中：“这里面是我制的简易解毒丸，用甘草、绿豆和金银花提炼，虽解不了乌头剧毒，却能缓解常见迷药和轻微毒素。你贴身带着，以备不时之需。”
沈惊鸿握紧木盒，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，眼眶微微发热：“还是你想得周全。你也多加小心，柳氏被禁足，她女儿李蓉儿必定怀恨在心，说不定会找你麻烦。那丫头骄纵惯了，什么事都做得出来。”
“放心，我自有应对之法。”苏清鸢送她到楼梯口，看着沈惊鸿与云溪混在下楼的茶客中，身影渐渐融入街面的人流。她转身回房，目光落在桌上的图谱上，指尖轻轻敲击着桌沿，思绪飞速运转。
柳如烟轻步走进来，低声道：“小姐，该回府了。管家刚派人来报，李小姐在府中闹得厉害，说您抢了她的风头，还污蔑您暗中克扣她的月例，非要您回去给她个说法。”
苏清鸢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：“倒是沉不住气。正好，我正愁没由头绊住她，省得她天天往荣安院跑，给柳氏传递消息。”她将图谱仔细折好，塞进随身的锦袋，起身向外走去。夕阳的金辉洒在她身上，将她的身影拉得颀长，步履间满是从容与笃定。
苏清鸢心中清楚，这场与郭家的博弈，才刚刚拉开序幕。但她不再是孤身一人——有沈惊鸿的武力与军方关系做盾，有自己的智谋与法医技能为矛，双姝联手，步步为营，定能撕开郭家编织的阴谋大网。那些潜藏在暗处的龌龊，终将在她们的联手反击之下，彻底暴露在阳光之中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