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的寒意在上元节的暖光中消融大半，整座京城被喜庆的氛围裹得严严实实。朱红宫灯沿着街衢一路绵延，直至天边霞光褪尽，千万点烛火便次第亮起，与檐角灯笼交相辉映。锣鼓声从街那头滚过来，混着糖画小贩的吆喝、孩童追闹的笑嚷，织成一幅活色生香的上元图景。
苏清鸢换了身月白暗绣兰草的襦裙，外罩一件水蓝撒花披风，发间仅簪一支素银簪子，清清爽爽地携着柳如烟出了尚书府。自那日毒案告破，她在府中已是今非昔比——柳氏被禁足荣安院，摘了主母印信；李蓉儿收敛了往日骄纵，见了她便绕道走；下人们更是恭谨得连大气都不敢喘。此番出门，一来是应景赏灯，二来也是想暗中打探郭家的消息——柳氏与郭家的牵扯，绝非“私怨”二字能概括，背后定然藏着更深的漩涡。
街面上人头攒动，各式花灯争奇斗艳。绘着嫦娥奔月的宫灯垂着流苏，风吹过便轻轻摇曳；瑞兽造型的走马灯一转，灯壁上的虎豹便似要跃出来；还有孩童们提着的兔子灯，粉白的绒毛沾着细碎灯花，烛火映得小脸通红。柳如烟看得眼睛都直了，拽着苏清鸢的衣袖连连惊叹：“小姐快看！那盏凤凰衔枝灯，尾羽上的碎宝石亮得像星星！前头还有卖糖画的，咱们去请师傅给您画只玉兰花好不好？”
苏清鸢正待应声，不远处突然传来争执声。一个穿豆绿锦袍的公子哥，手指着卖花灯的老汉鼻子骂骂咧咧：“就这破灯也敢要一两银子？当本公子是冤大头宰呢？今儿个这灯我要定了，给你十个铜板，识相的就赶紧递过来！”说着就要伸手去抢老汉怀里的牡丹花灯。
老汉急得额头冒汗，死死将花灯护在怀里，佝偻的身子抖个不停：“公子饶命啊！这花灯小老儿扎了整整三天三夜，竹篾是深山采的老竹，灯纸用的是贡院同款宣纸，描金都是真金粉，一两银子真的是本钱价啊！”
锦袍公子哥眼露凶光，扬手就要推搡老汉。就在这时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从身后按住他的肩膀，力道不大却稳如磐石。“光天化日强抢民物，传出去怕是要连累你父亲的乌纱帽。”沈惊鸿的声音冷冽如霜，她身着玄色窄袖劲装，腰间束着墨玉带，长发高束成马尾，露出光洁的额头与凌厉的眉眼，比在侯府时更多了几分江湖侠气。
锦袍公子哥回头见是个女子，气焰更盛：“哪来的野丫头，也敢管本公子的闲事？告诉你，我爹是户部主事张大人，识相的赶紧滚！”
沈惊鸿嗤笑一声，手腕微微一旋。只听“哎哟”一声惨叫，锦袍公子哥疼得五官都皱在了一起，冷汗瞬间浸湿了衣领：“疼疼疼！快放手！我的胳膊要断了！”
“滚。”沈惊鸿松开手时，语气里已带了杀意。锦袍公子哥哪还敢逞强，连滚带爬地钻进人群，惹得围观者一阵哄笑。沈惊鸿俯身扶起老汉，从袖中取出一两银子放在他手中，声音放缓了些：“老人家，这盏花灯我买了，您快些收摊回家吧，免得再遇麻烦。”
老汉捧着银子，眼圈都红了，连连作揖道谢。沈惊鸿刚接过那盏绣着牡丹的花灯，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，带着几分试探：“这位姑娘路见不平，真是战斗力爆表啊。”
“战斗力爆表？”沈惊鸿的身体猛地一僵，手中的花灯“啪嗒”掉在地上，烛火应声熄灭。她霍然转身，看到苏清鸢站在灯笼光影里，水蓝披风衬得她眉眼温润，眼中却满是惊涛骇浪。沈惊鸿快步上前，一把抓住苏清鸢的手腕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，声音都在发颤：“你……你刚才说什么？再重复一遍！”
苏清鸢被她抓得生疼，却反而松了口气，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：“‘战斗力’，还有咱们以前常说的‘内卷’‘佛系’‘打工人’，这些词，你都还记得吗？”
这些只属于她们两人的“秘密暗号”，像一把钥匙猛地插进锁孔。沈惊鸿的眼泪瞬间决堤，她死死盯着苏清鸢的脸，看了又看，仿佛要将这十六年的思念都看回来：“清鸢？真的是你？我不是在做梦吧？”
苏清鸢的眼眶也红了，用力点头，声音带着哽咽：“是我，惊鸿，是我。我也没想到，咱们竟然会在这大明朝的京城，以这样的方式重逢。”
周围的喧闹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，天地间只剩下彼此熟悉的眉眼。柳如烟和沈惊鸿的侍女云溪都看得一头雾水，却识趣地守在一旁，没有上前打扰。沈惊鸿拉着苏清鸢的手，快步钻进旁边一条僻静的巷弄，直到身后的人声彻底淡去，才一把将她紧紧抱住，压抑了十六年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。
“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被那场爆炸卷到这个鬼地方了。”沈惊鸿的声音埋在苏清鸢的肩窝，带着浓重的鼻音，“那天咱们在实验室做毒物分析，仪器突然短路爆炸，我醒来就躺在漠北的雪地里，被一个老兵捡回去养。后来才知道，我是镇北侯府的嫡女，当年被赵氏偷偷丢到了漠北……我熬了十六年，才终于回来。你呢？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？”
苏清鸢轻轻拍着她的背，像从前在实验室里安慰熬夜做实验的她那样：“我比你安稳些，醒来就在尚书府，成了个不受宠的庶女。生母早逝，柳氏处处刁难，这几年全靠以前学的法医知识撑着——上次她用毒害我，我就是用自制的银质探针验出来的，才算彻底翻身。”她把毒案的前因后果简略说了一遍，语气轻描淡写，却听得沈惊鸿攥紧了拳头。
“果然是我的学霸闺蜜，到了古代也能靠专业能力逆袭！”沈惊鸿抹掉眼泪，眼中燃起怒火，“我在侯府也没手软！赵氏那个毒妇，派死士在青牛岭截杀我，还想让她女儿抢我的嫡女身份。我回来就拆穿了她私通郭家的事，现在把她禁足了，看她还怎么作妖！”她把青牛岭遇袭、侯府立威的事一股脑说完，提到赵氏母女的嘴脸时，气得牙痒痒。
“说到郭家，我正想跟你说。”苏清鸢忽然严肃起来，“害我的那种毒，原料是从郭家的商行流出来的；而截杀你的死士，腰间也挂着郭家的令牌。这绝不是巧合。”
沈惊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：“我也查到了。郭家是太后的娘家，一直视我爹掌管的镇北军为眼中钉。他们对我下手，根本不是为了帮赵氏，而是想制造‘镇北侯府内斗’的假象，趁机在朝堂上参我爹一本，打压镇北军的势力！”
巷弄外的锣鼓声越来越近，伴随着舞龙队的喝彩声。两人对视一眼，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无需言说的默契。苏清鸢擦去眼角的泪，露出一抹熟悉的笑容：“以前在现代，咱们就联手破过不少毒物大案。现在到了这儿，既然重逢了，自然不能再各自为战。”
“说得对！”沈惊鸿用力握住她的手，掌心的温度滚烫而坚定，“从今往后，咱们就是彼此最硬的后盾。尚书府的事、侯府的事，咱们一起扛。郭家要是敢再来招惹，咱们就用现代的智慧加古代的功夫，把他们的老底彻底掀了，让他们知道谁才是不好惹的！”
“小姐！小姐！”柳如烟的声音从巷口传来，带着几分焦急，“天色都擦黑了，咱们该回府了，管家已经派人出来寻了！”
两人依依不舍地松开手，沈惊鸿从腰间解下一块暖玉，上面雕刻着展翅的鸿雁，玉质温润通透：“这是我生母留给我的贴身玉佩，你拿着。以后不管什么时候，只要带着它去侯府，就算是赵氏也不敢拦你，府里的人都会听你的调遣。”
苏清鸢也从发间取下那支银簪，簪头雕刻着细小的鸢尾花——那是她们大学时共同养过的花：“这是我用做探针剩下的银子打的，簪子内侧刻着我的‘苏’字。你要是需要帮忙，就让云溪拿着它去尚书府找我，我就算再忙也会立刻赶过来。”
两人又仔细约定了三日后在城南的“知味茶社”见面，才一步三回头地分开。苏清鸢走到巷口时，忍不住回头望去，沈惊鸿还站在巷弄深处，玄色身影被灯笼的光晕勾勒出清晰的轮廓，正用力向她挥手。
回去的路上，柳如烟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，小声问道：“小姐，那位沈小姐……是您以前认识的人吗？你们好像有好多悄悄话要说。”
苏清鸢笑着点头，握紧了手中的鸿雁玉佩，玉佩被掌心的温度焐得温热。晚风拂过，带着花灯的甜香，她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底气。她知道，从重逢的这一刻起，她在这个陌生的时代，再也不是孤单一人。而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敌人，那些缠绕在尚书府与侯府的阴谋，都将在她们的联手之下，迎来最终的破晓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