荣安院的交锋余波未平,尚书府的晨曦就被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劈碎。天刚蒙蒙亮,汀兰院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就被拍得震天响,柳如烟脸色惨白地冲进来,声音都在发颤:“小姐!不好了!厨房的张妈……死在咱们院外的老井边了!”
苏清鸢猛地从床上弹起,昨日从荣安院出来时,柳氏那淬了毒似的眼神就让她心有警觉,只是没想到对方出手这么快、这么狠。她利落地披上衣衫,抓起枕边那套银质探针——这是她让柳如烟按现代法医工具样式打制的,针尖锋利,此刻正泛着冷光,恰好派上用场。
汀兰院外的井台边已围得水泄不通,嫡母柳氏端坐于临时搭起的凉棚下,真丝手帕捂着脸,哭得肩背颤抖,一副“痛失忠仆”的模样;嫡姐李蓉儿站在她身后,嘴角却藏着几分按捺不住的幸灾乐祸。井台旁的泥地上,老妇蜷曲着身子,面色青得发灰,嘴角挂着细密的白沫——正是负责汀兰院膳食、在府中伺候了十年的张妈。
“都围在这里嚼舌根,成何体统!”苏振邦的怒喝从人群后传来,他刚在前厅批阅完公文,听闻府中出了人命,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。目光扫过人群,最后定格在刚赶来的苏清鸢身上,眉头拧成一个川字,“你来得正好,张妈专管你的膳食,如今死在你院外,你倒说说,这是怎么回事?”
柳氏立刻接过话头,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:“老爷啊,这可如何是好!张妈老实本分,在府中十年从没出过差错,如今突然死在汀兰院外……怕是与清鸢这孩子脱不了干系。昨日蓉儿与她在沁芳池起了争执,今日就出了这等惨剧,传出去岂不是要说咱们尚书府容不下庶女,竟要暗下杀手灭口?”
这番话看似为苏清鸢开脱,实则句句将她钉在“杀人嫌犯”的位置上。李蓉儿立刻添柴加火,尖声道:“父亲!昨日她还放狠话要报复我和母亲,今日张妈就横尸当场!肯定是她记恨张妈平日听母亲吩咐,故意在膳食里下了毒,没想到弄巧成拙,让张妈自己先送了命!”
周围的仆妇们立刻炸开了锅,窃窃私语声像蚊子似的嗡嗡作响,看向苏清鸢的目光里满是猜忌与畏惧。柳如烟急得眼眶通红,攥着拳头就要上前辩解,却被苏清鸢轻轻按住手腕。苏清鸢连眼皮都没抬一下,径直穿过人群,走到井台边的尸体旁,稳稳地蹲了下来。
“父亲,在定我的罪之前,可否容我查验尸体?”苏清鸢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张妈死状蹊跷,绝非意外。若真是被人所害,我定能揪出真凶;若只是意外,也能还我一个清白,免得尚书府平白落下污名。”
苏振邦彻底愣住了。在他印象里,这个庶女向来怯懦如鼠,别说近距离看尸体,就是见了血都会吓得瘫软在地。柳氏也颇为意外,随即冷笑一声,声音尖细:“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,扒拉尸体像什么样子?传出去咱们苏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!我看此事不如直接报官,让京兆府来查个水落石出!”
“报官?万万不可。”苏清鸢猛地抬眼,目光锐利如刀,“张妈死在尚书府内院,一旦报官,必会惊动御史台。父亲如今正卡在晋升侍郎的关键节点,岂能因后宅私事给御史留下‘治家无方’的话柄?再者,官府验尸需耗时三五日,这期间府中人心惶惶,指不定还会出什么乱子。”她直视着苏振邦的眼睛,一字一句道,“父亲若信我,半个时辰内,我必能将真相摆在您面前。”
苏振邦沉吟良久。他深知柳氏素来容不下苏清鸢,也明白报官对自己仕途的风险。眼前的苏清鸢,褪去了往日的怯懦,眼神里的笃定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,莫名让人信服。“好,我便信你一次。”他重重拍了下桌案,“但你若查不出个子丑寅卯,休怪我用家法处置!”
得到应允,苏清鸢立刻投入查验。她先观察尸体整体状态:张妈面部青紫肿胀,嘴唇乌紫,瞳孔缩小如针尖——这是典型的急性中毒症状。她取出一支银质探针,轻轻拨开张妈的眼睑,仔细查看结膜上的出血点,又捏开她的下颌,凑近闻了闻口腔气息——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,若有似无,却让她心头一凛。
“柳如烟,去取一碗干净井水和一根棉线来。”苏清鸢头也不抬地吩咐,同时取出另一支探针,分别刺入张妈的指尖和心口,银白色的针尖瞬间被染成漆黑。“父亲请看,张妈是中毒而亡,且毒素发作极快,应为剧毒。”
柳氏的脸色“唰”地白了一瞬,随即强装镇定地反驳:“不过是根银针变黑,怎能断定是中毒?说不定是尸体腐烂渗出的污气所致!”
苏清鸢懒得与她争辩,此时柳如烟已取来井水和棉线。她将棉线浸入井水中,取出后用探针挑起,针尖依旧光洁如新。“井水无毒,排除投毒入井的可能。”她起身指向厨房方向,“张妈每日清晨都会来我院外井台打水,再回厨房准备我的早膳。从她的尸僵程度判断,死亡时间应在半个时辰内,正是她打水后、返回厨房前。”
她走到张妈身边的水桶旁,桶里还有半桶水,水面漂浮着几片带泥的菜叶。苏清鸢用探针搅动桶水,针尖依旧干净。她又蹲下身,捧起张妈的双手仔细查看——指甲缝里嵌着少量黄色粉末,右手食指尖还有一道新鲜的细划伤,伤口边缘微微发黑。
“张妈昨日是否接触过什么特殊物件?”苏清鸢看向一旁瑟瑟发抖的厨房管事。
管事“噗通”一声跪下,结结巴巴地回答:“回、回二小姐,昨日张妈按夫人吩咐,给您炖了碗银耳羹,之后就一直在厨房择菜洗菜,没接触过别的东西。对、对了!昨日下午,夫人身边的刘嬷嬷来过厨房,给了张妈一包‘香料’,说是夫人赏的,让她今日给您的粥里加一点,提提鲜味儿。”
苏清鸢眼中寒光一闪,视线精准锁定柳氏身后的刘嬷嬷。刘嬷嬷身子猛地一僵,连忙低下头,声音发颤:“二小姐可别血口喷人!我只是奉夫人之命送些普通香料,怎么可能是毒药?您这是想攀咬夫人!”
“是不是普通香料,查过便知。”苏清鸢转向苏振邦,“父亲,烦请派人去张妈的住处搜查,那包‘香料’想必还在。另外,劳烦取一些苦杏仁来。”
苏振邦立刻吩咐管家带人前去搜查。不过一炷香的功夫,下人便捧着一个油纸包回来——里面的黄色粉末,与张妈指甲缝里的一模一样。与此同时,厨房也送来了一小碟苦杏仁。
苏清鸢将黄色粉末倒入空碗,又捏了几颗苦杏仁捣碎加入,用井水调和均匀,随后将探针插入碗中——针尖瞬间黑如墨炭,比刺入尸体时还要浓重。“这包‘香料’是混合了苦杏仁提炼物的剧毒。苦杏仁本身含微量毒素,但若经过蒸馏提炼,毒性会暴涨十倍,服用后一刻钟内便会毒发身亡,死状与张妈分毫不差。”
铁证面前,刘嬷嬷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,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哭喊着求饶:“不是我!真的不是我!是夫人让我送的!她说二小姐近日越发桀骜,让我找机会给她点教训,还说这粉末只要加一点,就能让二小姐大病一场,我真不知道是剧毒啊!”
柳氏吓得浑身发抖,厉声尖叫:“你这狗奴才!休要含血喷人!我何时让你送过毒药?分明是你自己贪财,被人收买了来陷害我!”
“夫人!您怎能翻脸不认人!”刘嬷嬷哭得撕心裂肺,“昨日您在荣安院偏厅召见我,亲自将这包粉末交给我,还说‘事成之后赏我五十两银子’,这些话当时伺候您的小丫鬟都听见了!您若不信,大可传她来对质!”
苏清鸢适时补充,目光扫过柳氏煞白的脸:“张妈指尖的划伤,应该是拆那包油纸时被边缘划破,粉末粘在伤口上渗入体内,引发急性中毒。她或许是察觉到心口发闷、喉头发紧,想打水漱口缓解,结果刚到井边就毒发身亡。”
所有证据如锁链般环环相扣,尽数指向柳氏。苏振邦的脸色铁青得可怕,他死死盯着脚边的柳氏,声音里满是怒火与失望:“柳氏!你好狠的心!为了打压一个庶女,竟不惜用剧毒加害,还连累了府中无辜的仆妇!你还有什么话好说?”
柳氏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,再也维持不住端庄主母的模样,手脚并用地爬到苏振邦脚边,死死抱住他的腿哭喊:“老爷!我真的不是故意的!我只是想教训教训她,让她安分点,没想到那粉末竟是剧毒!是刘嬷嬷骗我!是她拿错了东西!”
“事到如今还在推诿狡辩!”苏振邦猛地抬脚将她踹开,怒喝声震得厅柱嗡嗡作响,“用毒害人便是铁证,纵是无心之失,也难辞其咎!管家,即刻将柳氏禁足荣安院,摘除主母印信,每日只供粗茶淡饭,没有我的命令,不准任何人探视!”
他又转向瘫软在地的刘嬷嬷,眼神冷得能结冰:“你这恶奴,助纣为虐私传毒物,杖责四十后发卖到漠北为奴,永生不得回京!”
刘嬷嬷的哭嚎瞬间被拖拽声淹没,柳氏则瘫坐在地,看着苏振邦决绝的背影,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半个字。李蓉儿吓得脸色惨白,死死攥着衣角,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。周围的仆妇们噤若寒蝉,看向苏清鸢的目光彻底变了——那是混杂着敬畏与忌惮的神色,再也无人敢将她当作任人欺凌的庶女。
苏振邦的怒火稍平,转头看向苏清鸢时,语气已缓和许多,甚至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赞许:“清鸢,今日多亏了你。若不是你心思缜密、临危不乱,不仅会冤屈好人,还会让府中恶事败露,坏了我的前程。”
苏清鸢垂眸行礼,姿态谦卑却不失风骨:“父亲过誉。女儿只是不愿被人构陷,更不忍无辜者枉死。张妈在府中伺候多年,还请父亲厚待她的家人。”
“你说得极是。”苏振邦点头应允,“张妈的后事按一等仆妇规格操办,赏银一百两安抚其家小。另外,从今日起,汀兰院的用度与嫡女看齐,府中仆役若有怠慢,你可直接自行处置,不必事事请示。”
这话如惊雷般炸在众人耳中,柳如烟激动得眼圈发红,悄悄拉了拉苏清鸢的衣袖,眼中满是骄傲。苏清鸢谢过父亲,目光扫过井台边残留的痕迹,心中清楚——这只是她在尚书府站稳脚跟的第一步。柳氏母女不会善罢甘休,郭家与侯府的暗涌也已初现端倪,但此刻晨光穿透云层落在她手中的银质探针上,折射出的冷光让她愈发笃定:往后的风浪,她接得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