窒息感如寒潭底缠人的水藻,死死勒住苏清鸢的脖颈,连一丝空气都不肯放过。
深秋的池水冰得刺骨,顺着鼻腔、口腔疯狂倒灌,每一寸肺泡都像被冰针扎着般尖锐作痛。她下意识挥舞四肢,指尖只捞到一把滑腻的水草,身体在重力拖拽下不断下沉,眼前最后一点光亮,也被浑浊的暗绿色彻底吞噬。
“苏清鸢,你这卑贱的庶种!也配抬眼瞧太子殿下?今日便让你沉在这沁芳池底,给我的东宫之路垫脚!”
尖锐如淬毒银铃的女声穿透水波,扎进苏清鸢混沌的意识。下一秒,无数陌生记忆碎片轰然炸开——她是大靖礼部尚书苏振邦的庶女,年方十六,生母早逝后在尚书府如尘芥般苟活;而岸上施暴者,是嫡姐李蓉儿。昨日宫宴上,原身不慎与太子萧承煜撞了个满怀,竟成了这嫡姐的眼中钉,今日特意诱她至此,要斩草除根。
苏清鸢猛地回神。她分明该在市法医中心的解剖室里,为一具无名女尸的颅骨骨折伤型做最终鉴定。窗外突如其来的爆炸震塌了天花板,她最后的记忆,是那具白骨在火光中碎裂的模样。
不是濒死幻觉,是穿越。她,现代首席法医、古武世家传人苏清鸢,竟在这异世庶女身上重活了过来。
求生本能压过震惊,多年习武的肌肉记忆比意识更快。感受着后颈那只不断下压的手,苏清鸢突然收了挣扎的力道,顺着那股劲微微下沉——这是古武中的“卸力”巧劲。李蓉儿果然以为她气绝,指尖刚一松,苏清鸢右手如蓄势的灵蛇翻转,三指精准扣住对方脉门,指节微收,便扼住了这具身体最脆弱的要害。
“啊——疼!放手!你这个疯丫头!”
李蓉儿的惨叫惊飞了池边寒鸦,手下力道瞬间崩解。苏清鸢借势猛一撑岸,带着满身水花狼狈爬上岸,单薄的素色襦裙紧贴着身子,冻得她牙关微颤,却死死盯住岸上的嫡姐,眼神早已不是原身的怯懦,而是法医解剖台上,那种洞穿生死的冷锐。
秋风卷着枯叶打在脸上,苏清鸢却半步未退。李蓉儿被她看得心头发毛,后退半步才想起自己的身份,指着她对身后四个恶仆丫鬟吼道:“还愣着干什么?把这不知死活的贱婢拖下去!就说她自己失足落水,与人无尤!”
这四个丫鬟都是嫡母柳氏的心腹,往日里拧原身的胳膊、抢原身的饭食是家常便饭。为首的胖丫鬟“母老虎”撸着袖子冲上来,枯树枝似的手直奔苏清鸢衣领:“二小姐,别给脸不要脸,乖乖跟我们走,省得夫人动家法!”
苏清鸢足尖轻点,如柳絮般侧身避开,目光却在李蓉儿的石榴裙上一凝——那华贵的织金裙摆下沿,沾着几点深褐泥渍,位置恰好是俯身推人时,膝盖蹭到池边湿泥的角度。更致命的是,李蓉儿腕间银镯上,还挂着一截细长水草,与她方才在水中抓到的,纹路丝毫不差。
“嫡姐,”苏清鸢开口,声音因呛水而沙哑,却像冰棱般戳人,“我是不是失足落水,你我都清楚。你的裙摆沾着池边湿泥,镯子挂着水草,方才推我时,指甲还在我腕上留了三道红痕——这些‘证据’,要不要现在就拿去前厅,给父亲和议事的御史大人瞧瞧?”
李蓉儿脸色“唰”地惨白,慌忙低头去看,裙摆上的泥渍、镯上的水草,还有苏清鸢腕间清晰的红痕,桩桩件件都像巴掌打在她脸上。她慌乱用丝帕去擦,却越擦越显眼,只能硬着头皮狡辩:“你、你胡说!这是我方才拉你上岸时,不小心蹭到的!”
“拉我?”苏清鸢上前一步,寒风掀动她湿透的发梢,“嫡姐拉我,为何要按住我的后颈往水里按?为何我在水下,听得清清楚楚,你要我‘葬在寒池’?”她目光扫过李蓉儿骤然僵硬的脸,声音陡然拔高,“还有昨日宫宴,我与太子殿下不过是无意相撞,连句话都没说,何来‘抬眼乱瞧’?嫡姐一口一个太子殿下,莫不是你自己痴恋东宫,才这般草木皆兵,容不得旁人半点靠近?”
这话像淬了毒的针,精准扎进李蓉儿的痛处。她对太子萧承煜的心思,在府中半遮半掩,可太子一心朝政,柳氏几次托人说项都碰了壁。苏清鸢这番话,无异于当众揭她的痴念,还要扣上“善妒”的名声。
“你放肆!”李蓉儿气得浑身发抖,扬手就朝苏清鸢脸上扇去——这是她往日里收拾原身的惯用伎俩。
苏清鸢早有防备,手腕翻转,稳稳扣住李蓉儿的手腕,指节微微用力。“嫡姐想动手?最好想清楚——父亲正在前厅与御史议事,御史最是注重‘家风’二字。若是让他知道,尚书府嫡女光天化日欺凌庶妹,甚至意图杀人灭口,你说,这对父亲的晋升之路,有没有影响?”
这句话戳中了苏振邦的死穴。他寒窗苦读半生,如今正卡在晋升的关键节点,最忌“家风不正”的污点。李蓉儿再骄纵,也不敢拿父亲的仕途冒险,扬起的手僵在半空,脸色由红转白,最后青得像池边的苔藓。
就在这时,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刺破僵局:“二小姐!您怎么弄成这样了?”
众人回头,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比甲、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跌跌撞撞跑来,是原身的贴身丫鬟柳如烟。她是原身生母留下的孤女,对原身忠心耿耿,只是性子懦弱,往日里见了李蓉儿都要绕道走。此刻看到苏清鸢浑身湿透、嘴唇发紫的模样,她的眼泪“唰”地就掉了下来,扑上前脱下自己的外衫裹在苏清鸢身上,声音哽咽:“快披上!仔细冻出病来!都是奴婢不好,方才被管事嬷嬷支去扫落叶,没能跟着您!”
粗布外衫带着柳如烟身上的体温,暖得苏清鸢心头一软。她拍了拍柳如烟冻得发红的手背,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:“别怕,以后有我在,没人能再欺负我们。”
这轻声承诺,却让柳如烟猛地抬头。她望着苏清鸢眼中从未有过的坚定,那是一种能扛住风雨的力量,竟真的止住了哭声,用力点了点头。
李蓉儿看着这主仆同心的模样,气得胸口起伏,却不敢真闹到前厅,只能咬牙切齿地放狠话:“苏清鸢,今日算你命大!还不快滚回你的破院子去,别在这里碍眼!”
“嫡姐放心,我自然会走。”苏清鸢扶着柳如烟转身,经过李蓉儿身边时,脚步骤然一停,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冷声道,“今日你推我入池的仇,我记下了。原身欠你的,我一分不取;但你欠原身的,我会连本带利,一一讨回来。”
李蓉儿浑身一僵,待她反应过来要发作时,苏清鸢已经扶着柳如烟走远了。那道瘦弱的背影踩在满地落叶上,没有半分狼狈,反而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锋芒,像破土而出的寒梅,带着刺。
回到原身居住的“汀兰院”,苏清鸢才真正明白“破院”二字的分量。院墙斑驳得露出黄土,院角的杂草疯长到齐腰高,正房的窗户纸破了好几个洞,寒风卷着枯叶灌进来,在地上打旋。柳如烟手脚麻利地生起一盆炭火,又跑去厨房煮姜汤,眼眶红红地回来:“二小姐,您先烤烤火,姜汤马上就好。都是奴婢没用,攒了大半年的月例,也没能给您添件厚棉衣。”
苏清鸢坐在炭火边,看着柳如烟忙碌的身影,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。原身的生母是苏振邦未发迹时的外室,身份卑微,生下原身后不到半年就染病去世。苏振邦将原身接进府后,便丢在这汀兰院不管不问,嫡母柳氏更是将对生母的恨意,全撒在原身身上——每月的月例被克扣九成,饭食是府里的残羹冷炙,冬天连炭火都供应不足,原身就是在这样的磋磨下,养成了怯懦自卑的性子,最终落得被推下水池的下场。
“与你无关。”苏清鸢接过柳如烟端来的姜汤,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,暖了冻僵的身子,也定了纷乱的心神,“从今日起,这汀兰院会变个样子,我苏清鸢,也不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。”
柳如烟捧着空碗,看着自家小姐眼中从未有过的光,眼泪又掉了下来,却是喜极而泣,用力点头:“嗯!奴婢信小姐!”
苏清鸢喝着姜汤,一边梳理原身的记忆,一边尝试调动体内的气息——她自幼修习的古武内功还在,只是不知为何格外微弱。就在这时,胸口突然传来一阵温热,一枚雕刻着展翅鸢鸟的玉佩从衣襟滑落,坠在掌心。
这是原身生母留下的唯一遗物,质地温润如暖玉。奇怪的是,掌心的玉佩仿佛感应到她的气息,突然涌出一股暖流,顺着指尖飞速窜入经脉,像干涸的河道迎来活水,原本微弱的内力瞬间暴涨,丹田处暖融融的,连冻僵的四肢都充满了力气。
苏清鸢心中一喜,起身走到院中的老槐树下,暗运内功,足尖轻点地面——身体竟像柳絮般轻盈跃起,稳稳落在碗口粗的树枝上,脚下的枝桠只微微一颤。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,这具瘦弱的身体里,竟藏着比现代时更精湛的轻功。
“有了这内力,再加上我的法医知识和古武技巧,在这尚书府立足,不难。”苏清鸢望着远处嫡母居住的荣安院,飞翘的檐角在阳光下闪着冷光。柳氏、李蓉儿,你们欠原身的血债,从今日起,我来讨。
“哐当——”院门外传来粗暴的砸门声,伴随着一个婆子尖利的吆喝:“苏清鸢!夫人让你立刻去荣安院回话!若是敢磨磨蹭蹭,仔细你的皮!”
苏清鸢从树枝上跃下,拍了拍衣上的落尘。柳氏果然沉不住气,这是要为李蓉儿出头了。也好,她正想会会这位嫡母,看看尚书府的后宅,究竟藏着多少龌龊。
“如烟,备好笔墨纸砚。”苏清鸢转身吩咐,目光沉静,“我去荣安院一趟,半个时辰内必回。若是过了时辰我没回来,你就拿着这个,去前院找父亲,就说我在荣安院被夫人扣押,恐有性命之忧。”
她将一枚银簪放在柳如烟手中——这是方才与李蓉儿拉扯时,“不小心”碰掉的,上面刻着李蓉儿的闺名“蓉”字,是最好的信物。柳如烟握紧银簪,虽然脸色发白,却用力点头:“奴婢记住了!小姐您一定要小心!”
苏清鸢整理了一下衣襟,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。门外的婆子正叉着腰瞪她,见她虽衣衫朴素,眼神却比寒潭还深,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。苏清鸢没理会她,迎着秋日的阳光,大步向荣安院走去。那瘦弱的身躯里,正酝酿着一场足以颠覆尚书府的风暴,而这场风暴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