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真是好计划。”曦和把安王手边的茶盏砸了,“若是他这般对你说了,你也愿意?”
安王不知道。
上官昭从未对他说过。
“他不对你说。”曦和见敖骄挡在圣荑身前,嗤笑,“因为他知道你是懦夫,你救不了他,所以他死了,你也只能找个替代品。”
“还要这个替代品替你受过!”
敖骄不乐意了,“谁是替代品?本王从来都是正宫!”
曦和瞪着他,道:“疯子。”
傅定嫣只求圣荑把她的孩子还给她。
“殿下,是她夺走我的孩儿…”
“殿下把孩子还给妾身吧,就当那孩子是晞王之子,让他长在民间,不会与诸位公子相争的。”
“傅定嫣!”安王妃光骂安王,忘了骂她了,“你的孩子?你敢说你的孩子是安王之子?”
“还是你只敢认安王之子是你的孩子!”
这话说的绕口,圣荑一时反应不过来。
“小五是安王之子,你便来招摇撞骗了。”
“你那儿子…呵,他长得可像文斐了,真要见了,你敢带来么!”
傅定嫣如置雷雨之中,脑中只有“文斐”二字。
怎么会是文斐……怎么会……
“你果然偷走我的孩子!”她厉声尖叫,“你怎么会说他像文斐,你怎么敢!”
“你见过他…不,你在骗我”
她觉得天旋地转,但自己在中央不动,被万人抛弃。
就像自己七岁那年,被当做人质送与戎嘉部族,不过是父王懦弱,卖女求存,还美名其曰是什么两国联姻,做一国之后!
圣思萱也骗她:
“那安王最是心软,从前有婢子怀孕,他为了不叫那婢女受苦,也都认了是自己孩子。”
“我们的孩子若是成了安王之子,往后就是天子弟妹,比我父王的身份还要尊贵得多。”
“你蹉跎半生,到今日才到了东都,傅烟萝是你亲妹妹,她生的孩子不过两三岁就是虞王,比惠王的爵位还要高……你的孩子呢?或死或伤,就算活着,不就只在容州那个地界当破落户,甘心吗?”
“我到底是睿王之子,你也是长公主之女,便是被发现,安王这样怜惜蝼蚁,可怜飞蛾之人,怎么忍心治罪于我们?”
“再说了,晞王都对我们承诺了,他与安王就想要自己的孩子,有晞王在,安王岂会不认呢?”
册剑从前分裂为三国,陈、卫、吴。
卫国的国君,宠爱伶人梨画白。
为了他,弄得家国破败,太子被废,太子出逃,忠臣重臣,尽都被杀。
只因为这伶人想与国君有个孩子,可两个男人,何来子嗣?
偏偏根本不可能的事,却如此疯魔,如此执念。
“安王,真的与晞王…”
“岂会有假?安王都在清平观里住了多久了…他不会再亲近后院女子,你母亲送你入安王后院,安王不也拒绝了么?”
“傅姐姐,我是真心恋慕你,可若我娶你,你做我的侧室,又有何用?便是来日,我成了睿王,你是睿王妃……还是比不得虞王。”
“你本该是金枝玉叶,本就是皇孙贵女,命运待你不公,你就要自己拿回来,赌一把。”
“你还是那么美貌,在容州失去的青春,在东都也该找到补偿。”
“傅姐姐,你的外甥重归皇脉,你的孩子为什么不能呢?”
她和傅烟萝,同父同母。
她们的出身明明一模一样。
可命运不公,她生不逢时,在东圣未曾顾得上容州之时,父亲拿她去做休战的礼物。
当戎嘉缺少盟友时,她四岁的女儿,被远嫁锡金。
据说走到之时,她的女儿就十四岁了,正好成婚。
但没过几年,信使说,路上遭遇雪崩,她的女儿,永远只有五岁了。
她甚至找不到埋女儿的一捧土。
回头,是回不去的容州,对她境遇无能为力的母亲。
前方,她女儿的丧命之路,天山遥遥。
不远处雪顶绽放金光,所有人顶礼膜拜,说雪崩是在消弭灾祸,而她女儿是不祥。
如同她这个已经不是公主的容州总督之女,将灾祸带来了戎嘉。
戎嘉,马上就会被灭国。
都是她的罪。
都是她的罪,该多好。
她拉着自己仅剩的儿女,在屠城的时候逃出去。
戎嘉国主临死前看见了,用最后的力气掷出一把弯刀。
不多不少又让她失去一个孩子。
她把几乎身首分离的儿子放在他父亲身侧。
戎嘉国主还没断气,以最恶毒的戎嘉语诅咒她,咒骂她杀了他的儿子。
她拿弯刀割下这失败者的头,拎着头颅去向东圣主帅请赏。
在东圣营帐里,她见到多年不见的母亲。
母亲穿着东圣公主服饰,比从前高贵典雅得多。
父亲也不再穿容州服饰,换上东圣贵族的宽衣博带,一个曾经的粗人,竟变得有几分文质彬彬。
对待母亲,又是几分温柔。
一手抱着一个穿着锦缎绣衣的孩子,一手拿着东海珍珠,小心翼翼地逗她玩。
口中唤着,“这可是我们容州的小郡主。”
“小郡主,来,叫爹爹。”
“不要不要!”那孩子很大胆,直接拍父亲的脸,“讨厌爹爹。”
父亲哈哈大笑,母亲嗔怪他,把孩子接了去。
东圣主帅道,“小郡主真是玉雪可爱,这年龄…倒是与陛下的安王殿下相仿呢。”
他们全然没有注意到,他们的第一个孩子,拎着丈夫的头,牵着外孙的手,来这里领赏。
或者说,求一个活命。
她的父母对她是有愧疚,但因为愧疚太多,就成了回避。
怕太愧疚,让自己精神受苦。
所以把无法弥补给她的爱,加倍给了自己的幼女。
毕竟她离开容州是七岁,而今傅烟萝也是七岁。
他们就是能这样计算,把自己的弥补,算得很完满。
“定嫣,孩子死了……也是命,你”
“你可别熬坏了身子。”
她的幼子因为目睹亲哥哥身首分离,又看见父亲头颅被砍,一路拎到容州……他受了刺激,那时就疯了。
疯了也好,不然按律株连,也是要砍头的。
但她小心将孩子养大,七岁,又是七岁。
那年上皇上后出巡到此,容州总督府接驾。
母亲叮嘱她看好孩子,别放出去。
她照做,那时候,她只要能与孩子相依为命就好。
两个人,只要一个小院子,她便知足,便能忘却从前伤痛。
可她一个转身,夜空里闪起火花,绽开各色奇异图案,光亮璀璨至极。
孩子,就在这样美丽炫目的火树银花的夜幕里,坠入深潭。
“潭水幽深,映照了天上的火光。”
“他看错了。”
母亲再怎么为她失子之痛伤心,也压不住上皇上后封赏阖府,让她回京建公主府的喜悦。
“我不走。”
她要留下,起码这一个孩子,她可以收尸,可以守灵。
后来她被许配给父亲的部下,那人很多妾侍,她是继室。
一日,庶子偷拿了她房中的梳子,给自己的小犬梳毛。
她打了那逆子一巴掌,然后与那人和离。
玉梳金篦,都是她给女儿的东西。
最后却是梳子回来,孩子没了。
为什么,为什么她的孩子们总是不得善终。
“你妹妹给安王生了个儿子,往后便是不做皇帝,也是要封王的!”
母亲回到容州接走了她,不愿她长留伤心地。
那一回是妹妹的儿子的生辰宴。
安王之子的生辰宴。
那场宴会,几乎聚集了父亲一辈子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。
总督南海的林相,轻易不出黎苏仙境的国师,还有紫川遗族的各大家族,金陵程氏,紫川苏氏……
更莫说就在东都的世家和诸王。
所有人都称颂着这个小小的孩子,每个人都觉得这孩子有着千万人难及的顺遂远大前程。
那前程大到父亲可以从暴戾变得温良,开始顺从地在公主府里颐养天年。
大到母亲可以长袖善舞,频频出入宫廷,在诸王之间都颇有地位。
几乎可以与邺太主相较。
都是母亲的外孙,境遇何止于天与地?
“你为国受苦,但得来的好处却都是后来人受了。”
“你没有子嗣,往后何以立足?”
“为什么不让天下最尊贵的男子,做孩子的父亲?”
“傅烟萝可以,你就不行吗?”
“她算是踩着你的血与脊梁做成的安王侧妃。”
然后烟萝死了。
母亲在与安王和安王妃交涉,想让她代替烟萝入府,照顾虞王。
她在母亲身侧,似听未听。
只觉得安王真是当世第一美色,衬得容州的男子都成了什么奇形怪状的野人。
烟萝真是糊涂,矫情,清高得可笑。
为什么受不得一时之气就要自尽?
她太不懂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