崤函古道的秋风卷着枯叶，在路面上打着旋儿。
萧璟、杜光庭与慕容婉三人并辔而行，乌骓马的铁蹄踏在青石板上，发出清脆的“嗒嗒”声。
夕阳西斜，将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，远处洛宁城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，而眼前一片莽莽竹林，却像一道墨色的屏障，横亘在通往洛宁城的必经之路上。
这片竹林生得极为茂密，碗口粗的青竹遮天蔽日，阳光只能从竹叶的缝隙中挤出几缕碎金，落在铺满竹叶的地面上。
风穿过竹林，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，像是有人在暗处低语，让人心头莫名发紧。慕容婉拉紧了马缰，轻声道：“萧哥哥，这竹林看着怪渗人的，我们要不要绕路走？”
萧璟抬手按住腰间的赤霄剑，目光警惕地扫过竹林深处：“洛宁城就在前方，绕路要多走十几里，天黑前怕是赶不到了。小心些便是，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变故。”
杜光庭却捻着胡须，眉头微蹙：“萧兄弟，此地地势险要，易守难攻，怕是藏有隐患。我观这竹林的气息，总觉得不太对劲。”
他话音未落，竹林中央突然传来一声轻响，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飘出，稳稳地立在路中央。
那人头戴斗笠，斗笠的竹帘遮住了大半张脸，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。他双手抱胸，腰间跨着一柄狭长的古剑，玄色衣袍在风中微微摆动，最引人注目的是，他露在外面的右脸上，有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斜长刀疤，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。
三人勒住马，乌骓马似乎察觉到了危险，不安地刨着蹄子。
杜光庭凑近萧璟，声音压得极低，带着一丝凝重：“坏了，这人是凌云阁排名第一的杀手，快剑巴三。此人行事向来狂傲，执行任务从不用暗箭，都是明着拦路挑战，一生之中接了百十余单生意，从未失手。他最自负的就是手中的快剑，你今日怕是难以硬拼，只能智取。”
萧璟心中一沉。他曾听师父公孙锷提起过这个名字，说巴三的快剑独步江湖，出剑速度快如闪电，江湖上能躲过他一剑的人寥寥无几。更难得的是，此人虽为杀手，却有几分江湖人的执拗，极为看重自己的名声，最受不得激将。
他定了定神，翻身下马，对着巴三拱手道：“这位兄台，我等只是过路之人，无意与阁下为敌，还请行个方便，让我等过去，在下感激不尽。”
巴三缓缓抬起头，斗笠的竹帘微微晃动，露出一双冰冷的眸子，像淬了毒的刀锋。他上下打量着萧璟，声音沙哑如磨石：“你就是萧璟？”
“正是在下。”萧璟坦然应道。
“有人出五百两黄金，取你项上人头。”巴三的话简洁明了，没有丝毫拖泥带水，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。
萧璟心中一凛。五百两黄金，绝非寻常江湖仇怨能出的价钱，背后之人必定势力不小。
他故作镇定地问道：“不知是何人如此大手笔，要买我的人头？阁下既是凌云阁第一杀手，快剑巴三的大名，在下早有耳闻。”
巴三闻言，眼中闪过一丝讶异，似乎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后生竟认识自己。
他扯了扯嘴角，露出一抹冷笑：“倒是小看你了，年纪不大，见识倒还不浅。既然知道我的名字，就该明白，落在我手上，你今日断无生路。”
“我不仅知道你的大名，还知道你脸上这道伤疤的来历。”萧璟话锋一转，目光落在巴三的刀疤上，语气笃定。
巴三的身体猛地一僵，握住剑柄的手骤然收紧，指节泛白。这是他此生最大的耻辱，从未对人提起，眼前这少年如何得知？
他沉声道：“你倒说说看。”
“天下能用剑击败你的人，不超过三个，剑神公孙锷算一个。”萧璟缓缓道来，“二十年前，你意气风发，上归云庄挑战公孙锷前辈，扬言要夺‘天下第一剑’的名号。两人交手九十九招，你在最后一招被公孙前辈的流云剑法破了招式，他的剑鞘擦过你的脸颊，留下了这道疤。此事江湖上无人知晓，公孙前辈也从未向外提及，你以为瞒得天衣无缝，却没想到我会知道吧？”
巴三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，斗笠下的眼神变得凶狠。
那一战是他心中永远的刺，他苦练剑法三十年，自认天下无敌，却在公孙锷手下折戟，这道疤不仅刻在脸上，更刻在他的心上。
他死死盯着萧璟：“你究竟是什么人？为何会知道这些？”
“我是公孙锷的弟子，自然知道师父的过往。”萧璟坦然道，“而且我还知道，在使剑的高手中，你根本排不上第一，顶多只能算第五。”
“放肆！”巴三怒喝一声，腰间的古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，“天下能在剑上胜过我的人，除了公孙锷，还有谁？”
“那人就站在你面前。”萧璟微微一笑，目光扫向身旁的慕容婉。
巴三先是一愣，随即看向慕容婉。
眼前的少女身着月白锦袍，扮作少年模样，眉眼清秀，看起来弱不禁风，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击败自己的剑道高手。
他嗤笑一声：“你是说这小姑娘？毛都没长齐，也敢妄谈剑法？”
“你使剑，凭的是深厚的内功催动剑招，论剑招的精妙，你还差得远。”萧璟不急不躁地说道，“这位慕容姑娘的剑法，单论招式，远在你之上。若是她与你交手，你若凭内功取胜，算不得英雄；若是不用内功，只比剑法，你必败无疑。”
巴三平生最自负的就是剑法，被萧璟如此轻视，怒火瞬间冲上头顶。
他本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，当即喝道：“好！我便依你，不用内功，只凭剑法与这小姑娘比试。若是我输了，从此江湖上再无快剑巴三；若是她输了，你们三人的性命，都得留在这竹林里！”
杜光庭连忙拉了拉萧璟的衣袖，低声道：“萧兄弟，此举不妥！巴三性情乖戾，若是输了，怕是会恼羞成怒，痛下杀手。”
“我相信巴兄的为人，既然亲口承诺，断不会反悔。”
萧璟对着巴三拱了拱手，随即转向慕容婉，压低声音道，“婉儿，你用七星剑法与他交手。这剑法你刚练熟，正好借他练练手，领悟剑意。他不用内功，单凭剑法，绝不是你的对手。记住，七星剑法的精髓在于‘变’，三十二招循环往复，却能生出无穷变化，只要你稳住心神，必能取胜。”
慕容婉眼中闪过一丝兴奋，又带着些许紧张。
她从马上跃下，抽出腰间的长剑，走到竹林中一片宽阔的空地上。夕阳穿过竹叶，落在她的剑身上，泛着冷冽的银光。
她对着巴三拱手道：“巴前辈，请赐教。”
巴三也迈步走到空地上，缓缓拔出腰间的古剑。剑身狭长，寒光闪闪，一看就是柄利器。
他看着慕容婉，淡淡道：“小姑娘，我让你三招，尽管攻来便是。”
慕容婉也不推辞，手腕一抖，长剑如流星般刺出，正是七星剑法中的第一招“大步流星”。剑光快如闪电，直取巴三的胸口。
巴三微微侧身，本以为能轻松躲过，却没想到慕容婉的剑招陡然一变，剑尖斜挑，指向他的咽喉。他心中一惊，连忙后仰，险之又险地避开这一剑。
还未等他站稳，慕容婉的第二招“星落长河”已至，长剑横扫，带着破风之声，逼得巴三连连后退。
第三招“斗转星移”更是刁钻，剑峰绕着巴三的周身游走，让他防不胜防。
三招过后，巴三额头上已渗出了冷汗，心中掀起惊涛骇浪——这小姑娘的剑法精妙绝伦，招式变幻莫测，竟是他从未见过的路数，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，剑法却已臻如此境界，实在匪夷所思。
“三招已过，我要还手了。”巴三沉声道，手中的古剑猛地挥出，快剑之名果然不虚，剑影如织，朝着慕容婉笼罩而去。
他的剑法以快著称，招招直取要害，数十年的江湖经验让他的剑招老辣无比。
慕容婉却不慌不忙，七星剑法施展开来，三十二招剑法如同流水般循环往复。
起初她还有些生疏，与巴三打得难解难分，可随着交手的次数增多，她对七星剑法的领悟越来越深，剑意也愈发纯熟。每一次出招，都比上一次更加精妙，更加灵动。
竹叶被两人的剑风卷起，在空中飞舞。
萧璟与杜光庭站在一旁，目不转睛地看着战局。
杜光庭忍不住叹道：“这七星剑法果然名不虚传，看似只有三十二招，却能生出无穷变化，慕容姑娘的悟性也真是难得，竟能在实战中快速领悟剑意。”
萧璟点了点头，眼中满是欣慰。他按剑谱教慕容婉七星剑法时，只觉得这剑法精妙，却没想到威力如此之大。想来是慕容婉的母亲慕容雪从小教她习武，打下了坚实的基础，再加上她本身的天赋，才能在短时间内将这剑法融会贯通。
两人交手已过百招，巴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。他只凭剑法，渐渐感到力不从心，慕容婉的剑招如同缠人的藤蔓，紧紧地将他缠住，让他的快剑根本无法发挥出威力。他只能被动防守，守多攻少，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，打湿了胸前的衣襟。
“移星换斗！”慕容婉娇喝一声，长剑陡然加速，剑峰一转，挑向巴三的手腕。这一招是七星剑法中的杀招，变幻无穷，巴三一时不察，只听“呛啷”一声，他手中的古剑被挑飞，重重地落在地上，插入落叶之中。
巴三怔怔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，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。他败了，败在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手里，而且是在他最自负的剑法上。他呆立半晌，突然苦笑一声，喃喃道：“输了，终究是输了……”
说罢，他看也不看地上的剑，转身朝着竹林深处狂奔而去，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茂密的青竹之间，只留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，渐渐远去。
“萧哥哥！我赢了！我打败快剑巴三了！”慕容婉兴奋地跳了起来，手中的长剑挥舞着，脸上满是喜悦。
她跑到萧璟身边，拉着他的衣袖，激动地说道，“这七星剑法也太厉害了，比我爹的剑法还要厉害！我以前怎么没见过这么精妙的剑法？”
萧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：“你爹的流云剑法其实也很厉害，只是他教徒弟的方法不对，没把精髓教给你们。你娘慕容雪前辈不让你学公孙家的剑法，我便把这七星剑法传给你，没想到你能练得这么好。”
慕容婉这才想起母亲的叮嘱，吐了吐舌头：“幸好娘不在这儿，不然肯定要骂我学别的剑法了。不过这七星剑法真的太好用了，我以后要好好练！”
杜光庭走上前来，对着慕容婉拱手道：“恭喜慕容姑娘剑法大成，能击败快剑巴三，这份成就，足以让你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了。”
慕容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：“要是巴三使用内功，我根本不是他对手。”
三人收拾好行装，重新上马，朝着洛宁城的方向而去。
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，洛宁城的灯火在远处闪烁，如同星河落地。
竹林中的风波仿佛从未发生过，只有地上那柄遗落的古剑，在月光下泛着孤寂的寒光。
进入洛宁城时，已是亥时。
这座作为东京门户的城池，比函谷关更加繁华热闹。街道上灯火通明，酒肆、客栈、茶楼依旧人声鼎沸，往来的商贾络绎不绝，叫卖声、欢笑声、丝竹声交织在一起，构成了一幅鲜活的市井画卷。
三人找了一家名为“安宁居”的客栈住下。客栈的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，将他们的马匹牵到后院，又引着他们上了二楼的雅间。萧璟点了几样当地的特色菜，又要了一壶好酒，三人围坐在桌前，一边吃饭，一边聊着刚才在竹林中的经历。
“没想到这快剑巴三倒是个言而有信的人，输了便直接走了，没有为难我们。”杜光庭感慨道，“只是那背后买通巴三杀你的人，势力定然不小，我们明日进东京，一定要多加提防。”
萧璟点了点头，眼中闪过一丝凝重：“能拿出五百两黄金买我的人头，又能请动凌云阁第一杀手，此人绝非寻常之辈。我怀疑，这人与当年害我坠崖的幕后黑手，或许是同一个人。”
“不管是谁，只要我们小心行事，总能找到线索。”慕容婉握着萧璟的手，轻声道，“萧哥哥，我会一直陪着你，帮你查明真相。”
萧璟看着她坚定的眼神，心中一暖：“有你和杜先生在，我什么都不怕。”
夜深了，洛宁城的喧嚣渐渐平息。
萧璟站在客栈的窗前，望着远处东京城的方向，心中充满了期待与忐忑。
他知道，明日踏入东京城的那一刻，所有的谜团都将渐渐揭开，而一场更大的风暴，也正在等待着他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