右侧通道比想象的更长,也更曲折。脚下不时有碎石,石壁渗出的水珠滴落在青苔上,发出单调的“嗒、嗒”声,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放大,敲得人心头发慌。空气中那股铁锈和封土的气味越来越浓,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难以形容的腥气。
钱多多走在白先生侧后方,警惕地注意着四周,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短木棍(大概是之前捡的),握得很稳。柳如意紧紧跟着,手里攥着的蜡烛火苗随着呼吸微微颤动。古平原努力想显得镇定,但煞白的脸色出卖了他。李森林嘴里念念有词,仔细听是“红烧肉糖醋鱼粉蒸排骨……”,试图用美食对抗恐惧。老孙头落在最后,佝偻着背,脚步沉重,不知在想什么。
“等等。”白先生忽然停下,抬手示意。他耳朵微动,眼中闪过一丝锐光。“前面有声音。”
众人立刻屏住呼吸。果然,在通道深处,隐约传来金属刮擦石壁的“刺啦”声,还有压低的、含混不清的说话声,不止一人!
“盗墓的?”钱多多压低声音,握紧了木棍,眼中露出厌恶。她家传的东西,最恨这种掘人祖坟、偷鸡摸狗之辈。
白先生点点头,做了个噤声的手势,示意大家贴着墙壁,缓缓向前移动。拐过一个急弯,前方豁然开朗,是一个比之前石室大得多的天然洞窟,被几盏显然是盗墓者带来的强力矿灯照得雪亮。
洞窟中央,赫然矗立着一座石台,石台上竟然是一具保存相对完整的、穿着古代甲胄的骸骨!骸骨呈坐姿,头颅低垂,双手交叠置于膝上,握着一柄已经锈蚀不堪的长剑。虽然甲胄残破,骸骨也失去了血肉,但那姿态,竟透着一股莫名的威严与悲凉。
围着石台的,是三个男人。两个正在用撬棍和铲子,试图撬动石台底部,嘴里骂骂咧咧:“妈的,这破台子砌得真结实!”“动作快点,拿了东西赶紧撤!”另一个瘦高个,戴着眼镜,手里拿着个罗盘似的东西和一张发黄的旧纸,正对着石台和周围石壁比划,神色激动:“没错!就是这里!‘将军冢,藏锋于内,守秘于暗’……快,东西肯定在台子下面或者这骸骨身上!”
矿灯的光束晃动,照出他们身边散落的工具包、几个塞得鼓鼓囊囊的蛇皮袋(里面显然已有“收获”),以及石台周围被胡乱挖开的泥土和碎石。洞窟一角,还堆着些腐朽的木箱碎片和零散的陶罐残骸。
眼看那两个动手的盗墓贼就要碰到那具坐着的骸骨,老孙头忽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,指着骸骨旁边石台上一个模糊的刻痕:“那……那记号……”
他声音虽小,但在寂静的洞窟里却格外清晰。
“谁?!”三个盗墓贼猛地回头,矿灯光柱齐齐扫了过来,刺得人睁不开眼。
“操!有人!”拿撬棍的壮汉惊怒交加。
戴眼镜的瘦子反应最快,厉声道:“抓住他们!别让他们跑了!”
两个盗墓贼立刻扔下工具,从腰间抽出寒光闪闪的匕首,凶神恶煞地扑了过来。他们干的是掉脑袋的营生,心狠手辣,根本没把眼前这老弱妇孺加一个穿戏服的怪人放在眼里。
“退后!”钱多多娇叱一声,不退反进,短木棍一抖,竟使出一套颇为凌厉的棍法,迎向当先一人。“啪!”木棍精准地敲在对方手腕上,匕首应声而落。那盗墓贼痛呼一声,另一拳砸来,钱多多灵活闪开,棍梢疾点对方肋下。
另一个盗墓贼见状,舍了旁人,直扑看起来最弱的柳如意和古平原。柳如意吓得花容失色,古平原想挡在前面,却腿脚发软。
就在匕首快要碰到柳如意风衣的刹那——
一道白影,如同鬼魅般飘过。
那盗墓贼只觉得眼前一花,持刀的手腕一麻,仿佛被电了一下,整条手臂瞬间失去了知觉,匕首“当啷”落地。他骇然转头,只见那个穿着古怪白色长衫的年轻人,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侧,两根修长的手指,正轻轻点在他的肩窝某处。
白先生动作行云流水,点倒一人,身形毫不停滞,脚下步法玄妙一转,已飘到正与钱多多缠斗的壮汉身后。那壮汉听得背后风声,刚想回身,背心“神道穴”上已是一凉,一股酸麻感瞬间蔓延全身,力道全失,烂泥般瘫软下去,瞪大眼睛,满脸不可思议。
“你……”戴眼镜的瘦子见势不妙,转身就想往来的通道跑,手里还紧紧抓着那张旧纸。
白先生岂容他走脱?脚尖一点地上一颗小石子,石子激射而出,“噗”一声打在瘦子腿弯“委中穴”。瘦子“哎哟”一声,单膝跪地。白先生已如影随形般赶到,手指在他颈后“风池穴”轻轻一拂。瘦子眼神一滞,保持着跪地的姿势,动弹不得,只有眼珠还能惊恐地转动。
电光石火之间,三个穷凶极恶的盗墓贼,已被白先生用精妙绝伦的点穴手法,制住了两个,吓傻了一个(被钱多多打掉刀的那个捂着手腕,呆立当场)。
洞窟内一片死寂,只有矿灯发出的嗡嗡声和众人粗重的喘息。
柳如意、古平原、李森林,包括钱多多,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白先生。知道他可能不一般,但这……这简直是武侠片现场直播!不,比武侠片还利落!
白先生却像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整了整并无线头的袖口,走到那被点住穴道的瘦子面前,弯腰捡起他掉落的那张旧纸。纸张泛黄脆弱,上面用毛笔绘着简略的地形图和几行模糊的篆字,正是寻找此地“将军冢”的指引。
“看来,几位是有备而来。”白先生扫了一眼图纸,又看了看石台上的骸骨和周围被破坏的痕迹,眉头微蹙。
老孙头此刻却颤巍巍地走到石台前,不顾肮脏,用手拂去骸骨膝盖附近一块石板上的浮土,露出一个清晰的、深深的刻痕——那是一个简单的图形,像一把简笔的、插入鞘中的刀,刀鞘样式,竟与他们客栈里那把乌沉古刀的刀鞘,有七八分相似!
“是它……真的是……”老孙头激动得语无伦次,“俺爹说过,祖上跟过一位将军……这记号……”
白先生心中一动,看来这把刀和此地主人渊源极深。他走近石台,仔细观察那具坐化的骸骨。甲胄式样古老,绝非明清之物。骸骨虽朽,但坐姿挺拔,头虽低垂,却自有一股不屈之气。交叠的双手所握锈剑,剑格处似乎也有个模糊的凹槽……
他目光落在石台基座。盗墓贼撬动的地方,石料已有松动。他顺着石台边缘细细摸索,在靠近骸骨脚部的位置,触到一块略有凸起的石板。联想到之前触发赑屃机关的纹路,他试着将一丝内力注入,沿着石板边缘的天然石纹游走……
“咔……咔咔……”
一阵比之前赑屃机关更沉重、更宏大的机括运转声从石台内部和洞窟四周传来!地面微微震动,灰尘簌簌落下。
“又……又来?”李森林快哭了。
“白先生!你动了什么?”柳如意惊呼。
钱多多紧握木棍,警惕地环顾四周。
只见那巨大的石台,连同台上的将军骸骨,开始缓缓向后移动!石台后方原本看似天然的石壁,竟然随着石台的移动,向两侧无声地滑开,露出一个巨大、幽深的洞口!一股更加苍凉、古老、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气息,混合着浓郁的土腥和淡淡的金属锈味,从洞内汹涌而出!
矿灯的光芒勉强照进洞口,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失去了言语——
那不是一个墓室,也不是一个地窖。
那是一座城。
一座微缩的、却无比精细的、埋藏在地底深处的古城模型!
洞内空间极其广阔,高不见顶。脚下是平整的石板铺就的“广场”,广场四周,是密密麻麻、高低错落的石雕房屋、街道、坊墙、甚至还有微缩的城门楼和城墙雉堞!所有建筑都是石质,雕刻得惟妙惟肖,街巷纵横,屋舍俨然,虽然只有真人小腿高低,但那股森严、规整、曾经鲜活过的气势,却扑面而来。许多“房屋”的门窗位置,还镶嵌着早已失去光泽的金属片或暗沉的琉璃,模拟着当年的繁华。
而在“古城”的中央,一条稍宽的“主街”尽头,是一座比例稍大、更加雄伟的石雕“府衙”或“将军府”。府衙门前,立着两排小小的、持戈佩剑的石雕武士。而府衙正堂的位置,没有屋顶,里面似乎放置着什么东西,在矿灯照射下,反射出一点幽暗的、非石非木的微光。
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,这座微缩古城的许多“街道”和“广场”上,还散布着一些更加微小的、只有巴掌大的石雕——那是无数做出各种动作的小人:有奔跑的,有跪伏的,有相互搀扶的,有举手向天的……形态各异,却无一例外地透着一股绝望、挣扎和悲壮的气息。整座“城”,仿佛在某个灾难性的瞬间,被整体封印、缩小,埋入了这地底深处。
“这……这是什么……”古平原声音干涩。
“不是墓……是祭奠?还是……封印?”柳如意喃喃道,作为受过现代教育的人,她无法理解眼前这超乎想象的存在。
钱多多张大嘴巴,家传的那些江湖见闻,在这景象面前显得苍白无力。
老孙头扑通一声跪在石台边,望着那座微缩古城,老泪纵横,磕磕巴巴:“祖……祖上说……城破了……人没了……魂要守着……原来是这么个守法……”
李森林忘了害怕,只剩下震惊:“俺滴个亲娘咧……这得花多少功夫……”
白先生站在洞口,衣袂无风自动。他的感受最为复杂。这景象,这气息,让他想起了某些古老传说,关于阵法师以山川地势、甚至倾覆一城之气运为祭,布置下惊天动地的封印大阵。眼前这座微缩石城,绝非简单的模型,它的每一块石头,每一个雕刻,恐怕都蕴含着古老的意念和某种他暂时无法理解的“规则”。
他的目光,最终落在“将军府”正堂那点幽暗的微光上。那里面的东西,隐隐与他怀中对那把乌沉古刀的微弱感应,产生了一丝共鸣。
盗墓贼的闯入,他们无意中的到来,以及他触发的这个终极机关……似乎,冥冥中有一根线,将客栈里那把沉默的刀,守刀的老孙头,这座地下石城,以及这位坐化的将军,紧紧联系在了一起。
而他们,这群来自不同时空、各有故事的“吉祥客栈”成员,已然身不由己地,踏入了这个跨越数百年的、悲壮而神秘的谜局中心。
洞窟内,矿灯的光芒摇曳,照耀着古老的骸骨、惊愕的现代人、动弹不得的盗墓贼,以及洞口深处那座无声诉说着往昔的、令人惊骇的微缩古城。时间,仿佛在这一刻凝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