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如意被那把刀“揍”了一顿脑子(至少她感觉是这样)后,好几天都绕着那张放刀的桌子走,看它的眼神像看一个脾气暴躁的古代幽灵。客栈的改造计划暂时搁浅,气氛有点微妙。古平原依旧勤快擦桌子,李森林把锅勺抡得虎虎生风试图用美食驱散晦气,老孙头则更加沉默,偶尔看一眼刀的方向,叹气声能拐三个弯。
白先生觉得,再这么下去,客栈还没活过来,气氛先得像棺材铺了。得活络活络筋骨,顺便摸摸这古城和新伙伴们的底。于是,一个月朗星稀、适合干点啥(除了睡觉)的晚上,他提议:“长夜漫漫,无心睡眠。我看诸位精神头都挺足,不如……夜游古城?正好,我也领略一下四百年后‘江湖’的夜景?” 他特意把“江湖”俩字咬得颇有深意。
柳如意从一堆账本里抬头,眼下有点青黑,正需要透气:“好主意,再对着这些数字我要穿越了——穿越回小学重学数学。”
古平原眼睛一亮:“我知道几条老街,晚上挺有味道,没什么人。”
李森林挥舞着炒勺:“俺去!俺给你们指哪儿有好吃的夜宵摊子!不正宗不要钱!”
老孙头犹豫了一下,也慢吞吞站起来:“俺……俺也去看看。” 他似乎也想散散心,离开那把让他心神不宁的刀。
一行人悄没声息溜出客栈。1990年的小城,夜生活远不如后来丰富,老街更是昏暗静谧,只有零星几盏路灯泛着昏黄的光,青石板路被月光洗得发白,两旁是黑黢黢的老式木门板店铺,空气里飘着陈年木料、潮湿苔藓和远处河水的味道。
白先生一马当先,步态悠闲,看似随意,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斑驳的墙壁、墙角的石兽、屋顶的瓦当。古平原在旁边小声介绍:“这是明清时候的老街了,听说以前挺繁华,现在好多房子都空着……”
李森林吸着鼻子:“啧,这味儿……往前拐角,老王家的馄饨摊该出摊了,那猪油渣香……”
柳如意深吸一口凉凉的空气,暂时把刀啊账啊扔到脑后,感觉确实舒坦了些。
走到老街深处,一座废弃的小庙前。庙门半塌,野草蔓生,月光下显得有些阴森。古平原说:“这庙供的好像是本地什么小神,早就荒了,都说里面不太平……”
李森林挺起胸膛:“有啥不太平!俺一身正气!” 话音刚落,一阵穿堂风吹过,破门板吱呀一声,他自己先缩了缩脖子。
白先生却停住了脚步,盯着庙门口一个半埋在地里、布满青苔的石头赑屃(bìxì,龙生九子之一,形似龟,好负重,常驮碑)。那赑屃脑袋歪着,似乎和常见的造型不太一样。
“有趣。”白先生踱步过去,蹲下身,手指拂开赑屃脖颈处的厚厚青苔和泥土。其他人好奇地围过来。
“白先生,这王八有啥好看的?”李森林问。
“这不是王八,”古平原纠正,“这是赑屃,驮碑的。”
柳如意借着月光仔细看:“它脖子……怎么好像有个凹槽?”
白先生手指在凹槽里摸索,触感微凉,有规则的刻痕。他眉头一挑,运起一丝微弱内力,顺着刻痕纹路轻轻一按——
“咔哒。”
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从赑屃底座下传来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
“哎哟妈呀!”李森林差点跳起来。
只见那歪脖子的石头赑屃,脑袋竟然缓缓地、极其轻微地……正了过来!同时,它背部的石板(原本该驮碑的位置)发出“咯咯”的沉闷声响,向一侧滑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,露出一截向下的、黑漆漆的石头台阶,一股陈腐的、带着土腥味的凉气扑面而出。
所有人都惊呆了。
“这……这是……”古平原舌头打结。
“机关!”柳如意脱口而出,眼睛瞪得溜圆,看看黑黝黝的洞口,又看看一脸“果然如此”表情的白先生,“你怎么知道?”
白先生拍拍手上的灰,轻松道:“行走江湖,眼观六路,耳听八方。这赑屃脖颈歪斜角度不自然,颈部苔藓覆盖虽厚,但边缘规整,显是常被触碰。只是没想到,四百年后还能见到这般精巧的民间机关术。” 他语气里竟有点……怀念?
老孙头喃喃道:“老辈子人传过,说这古城底下有东西……没想到是真的。”
“下去看看?”白先生提议,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,仿佛找到了什么新玩具。
柳如意心跳有点快,但骨子里那种冒险劲儿被勾了起来。古平原既害怕又兴奋。李森林咽了口唾沫:“下……下去?里头不会有粽子吧?”(他从录像厅里学来的词)
“有无危险,一看便知。”白先生不知从哪儿摸出个火柴(也是他这几天“适应”的成果),划亮,率先侧身进入。微弱的火苗照亮了粗糙的石阶,向下延伸。
几人互相看看,一咬牙,跟着鱼贯而入。台阶不长,下去是一个不大的石室,约莫十平米,四壁空空,积满灰尘,墙角结着蛛网。除了他们进来的入口,对面似乎还有一条狭窄的通道,黑得深不见底。
“好像……就是个地窖?”古平原有点失望。
白先生却举着火柴,仔细查看石室地面。灰尘很厚,但隐约能看到一些杂乱的、非常轻微的痕迹,不像是动物留下的。他走到对面通道口,火柴的光探进去,照不到头。
“看来,另有乾坤。”他沉吟。
就在这时,一阵极其轻微的、仿佛衣袂摩擦的窸窣声,从他们来的台阶上方传来!紧接着,入口处光线一暗!
“谁?!”柳如意低喝。
一道纤细的黑影,如同狸猫般轻巧地从入口滑了下来,落地无声,正好站在石室中央,背对着他们进来的光亮,面目模糊,只能看出是个穿着深色运动服、扎着利落马尾的年轻女子。
女子似乎也没料到下面有人,明显顿了一下,随即迅速摆出一个防御姿势,声音清脆带着警惕:“你们是什么人?怎么找到这里的?”
好嘛,夜游撞上同行了?
白先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。这女子身法不错,虽然在他看来破绽不少,但在1990年这地界,算得上敏捷了。关键是,她身上有种……很“正”的劲儿,不是刘经理那种邪,也不是普通人的懵懂。
“姑娘莫慌,”白先生开口,语气平和,“我等夜游古城,偶然触动机关,下来一探。不知姑娘是……”
女子借着白先生手里将熄未熄的火柴光,快速扫视了几人——一个气度不凡的古装男,一个穿着风衣的漂亮女人,一个文弱服务员,一个胖厨师,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头……组合够奇怪的。她略微放松了姿势,但眼神依旧锐利:“我叫钱多多。这里是我先发现的……练功的地方。”
练功?在地下废弃石室?
柳如意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:“练功?你……会武功?” 她想起那把刀带来的幻象,再看这自称钱多多的女子,感觉世界观又被刷新了一下。
钱多多撇撇嘴:“家传几手庄稼把式,强身健体罢了。你们……真不是文物局的或者来偷东西的?” 她重点怀疑地看了看白先生那身打扮。
古平原赶紧摆手:“不是不是!我们是前面‘同福客栈’……啊不,现在还没改名的那个客栈的员工和老板。”
“客栈?”钱多多愣了一下,眼神有些古怪,“那个搞武侠主题、差点被刘胖子弄倒闭的客栈?”
“你认识刘经理?”柳如意问。
“哼,那胖子想买我家祖传的一本旧拳谱,出的价低得侮辱人,还找人骚扰,被我揍了一顿赶跑了。”钱多多说得轻描淡写。
李森林立刻竖起大拇指:“女侠!揍得好!”
白先生笑了:“看来姑娘也是我辈中人。相逢即是有缘,不如一起探探这密道?”他指了指对面黑漆漆的通道。
钱多多犹豫了一下。她对这地方探索了不止一次,一直没敢深入那条未知通道。眼前这几个人虽然古怪,但看起来不像坏人,尤其那古装男,给她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。人多……胆子壮点?
“行!”她也是个爽快性子,“不过说好,里面要是找到什么,怎么分?”
柳如意这时候显示出商业头脑了:“如果真有有价值的东西,依法处理。如果是无主旧物,客栈可以收购或合作研究,保证给你合理份额。当然,安全第一。”
钱多多点点头,觉得这提议还算公道。
于是,探险小队临时增加一名“女侠”成员。白先生领头,钱多多紧随其后(她对地形最熟),柳如意、古平原、李森林、老孙头依次跟上。白先生又“变”出几根蜡烛分给大家点燃(天知道他从哪儿顺来的),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前路。
通道狭窄低矮,仅容一人躬身通过,石壁潮湿,长满滑腻的苔藓。空气浑浊,有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味。走了约莫几十米,前方似乎宽敞了些,隐约有风声。
突然,最前面的白先生停下脚步,低声道:“有岔路,两边。”
果然,通道尽头分出左右两条略宽些的岔道,不知通向何方。蜡烛光摇曳,在岔路口投下晃动的影子,更添诡秘。
“走哪边?”钱多多问。
白先生凝神感应片刻,指向左边:“这边……似乎有些微气流,或许有出口。但右边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有股更陈旧的铁锈和封土味。”
“兵分两路?”柳如意提议,随即自己摇头,“不行,太危险。”
就在这时,老孙头忽然指着左边通道的墙壁,声音发颤:“那……那墙上画的……”
众人举烛凑近,只见斑驳的石壁上,隐约有一些模糊的红色图案,像是用某种矿物颜料画的,经年累月已然黯淡,但依稀能看出是些简笔画:波浪代表水,圆圈中有点代表太阳或星星,还有一些扭曲的、难以辨认的符号。
“这画风……不像明清的,更古。”古平原小声说。
钱多多却指着右边通道入口的地面:“你们看这里!”
那里,灰尘覆盖下,有几个非常浅的、不完整的脚印,比他们的鞋印都小,样式古怪,前端似乎有分叉。
“这脚印……”白先生蹲下细看,眼神凝重起来,“绝非近代之物。而且,似乎不止一人走过。”
废弃古城地下的神秘岔路,古老壁画,古怪脚印……这夜游的“趣味”,似乎有点超标了。
柳如意觉得既刺激又有点腿软。李森林已经开始默念菜谱壮胆。古平原紧紧抓着蜡烛。老孙头嘴唇哆嗦。只有白先生和钱多多,一个眼里兴趣盎然,一个则充满了好奇和探究欲。
“看来,”白先生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灰,烛光映着他似笑非笑的脸,“咱们这‘吉祥客栈’的第一次团建活动,内容比预想的要丰富得多啊。”
“吉祥客栈?”钱多多挑眉。
“新名字,怎么样?”柳如意下意识接话,随即反应过来,“哎,还没定呢!”
“吉祥挺好,听着就安全。”李森林赶紧说。
钱多多看看这个,又看看那个,忽然觉得这群人……挺有意思。她甩了甩马尾:“先别管客栈名了,现在,咱们到底往哪边走?左边可能有出路,但右边……好像更有‘料’。”
所有人的目光,都集中在了白先生身上。
白先生摸了摸下巴,感受着两条通道传来的、截然不同的气息,嘴角一勾。
“既然来了,”他说,“岂有空手而回之理?女侠,敢不敢陪在下,探探这右边‘有料’的龙潭虎穴?”
钱多多眼睛一亮:“怕你不成?走!”
得,吉祥客栈(暂定名)探险小分队,向着未知的、弥漫着古老铁锈和封土气息的右侧通道,出发了。身后,左边通道若有若无的气流,仿佛一声悠长的叹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