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机屏幕暗下去的时候,苏清晏的手指还停在“发送”键上。
那条“你管得太宽了”的短信已经归档到文件夹里,编号001。她没删,也没转发,只是给它起了个名字:《潜在干扰源·行为模式分析样本》。
电脑还开着,页面停留在新建文档——《医疗合规培训课程设计思路》。光标闪得很快,像在催她动手。
她喝了口凉掉的茶,开始打字。
第一条目标写完,她停下来想了想,又补了一句:本课程不教医生怎么赚钱,只教他们怎么不违法。
系统提示音突然响了。
【支线任务进度:95%】
她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,关掉弹窗。
95%不是完成,剩下5%,卡在哪儿?
她调出仁心医院的数据模型,过滤掉已经被处理的结构性问题,剩下的全是细碎记录:重复CT扫描、无病历支持的高价理疗套餐、术后三天连续做六次电解质检测……
这些事没人举报,因为看起来都“合理”。
但她知道,这不是医疗,是习惯性多开。
门被敲了两下。
她抬头看钟,下午三点二十一分。门外站着张磊,还是那件蓝色背心,手里捏着报名表。
“我来了。”他说,“您昨天写的面试时间,是下周二上午九点。”
她点头,示意他进来。
张磊站在门口没动:“我可以站这儿说。我想问,这个培训,真能管住那些乱开单的医生吗?”
“不能保证。”她说,“但能让他们知道,哪条线踩下去会坐牢。”
“我爸做支架手术,花了二十四万。”张磊声音平得像念病历,“术前检查做了七轮,术后每天输液三千块,说是‘巩固治疗’。最后人没救回来,账单倒是结结实实打了出来。”
苏清晏打开抽屉,拿出一份打印好的课程大纲递过去。
“你看这一条。”她指着第三页,“我们将用真实判例说明,过度诊疗导致患者死亡或重大损失的,可能构成‘非法行医罪’或‘诈骗罪’,而不是简单的医疗纠纷。”
张磊低头看。
纸上写着:某市医生张某,为提高科室收入,对无症状患者实施冠脉造影并植入支架,被家属起诉。法院认定其行为超出必要诊疗范围,判决赔偿68万元,并吊销执业资格。
“这种案子,以前没人查。”她说,“现在有了细则,只要证据链完整,就能立案。”
张磊抬头:“那谁来查?”
“你们。”她说,“培训结束后,学员会被录入‘民间医疗监督员’数据库,持证可申请调阅公立医院费用清单,对异常项目发起合规审查建议。”
“民间的,也能查?”
“能。”她打开系统界面给他看,“卫健委开通了专用通道,只要三人联名提交材料,就必须在十五个工作日内回应。”
张磊把大纲翻到最后一页。
那里贴了一张表格,标题是:常见过度医疗行为识别对照表。
第一类:无指征检查。例如患者仅感冒发烧,却开具核磁共振、肿瘤标志物全套检测。
第二类:捆绑式治疗。例如将基础药物与高价营养针剂打包收费,不接受拆分。
第三类:伪预防疗法。例如对健康人群推广“基因排毒疗程”“免疫细胞激活项目”,无任何医学依据。
每一条后面都跟着法律条款和处罚标准。
他看完,抬头问:“这些医生,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违法?”
“有的知道,有的不知道。”她说,“很多人觉得,多查点是为患者好,反正医保报销。但他们没想过,一次不必要的增强CT,辐射剂量等于拍三百张胸片。”
她合上电脑:“更关键的是,这套操作在过去没人拦。现在我们要做的,就是让每一个想这么干的人,在动笔开单前,先想到两个字:风险。”
张磊沉默了几秒,忽然问:“我能提前学吗?”
“可以。”她说,“但你要先通过面试。”
“我不是为了拿证。”他说,“我是想搞清楚,当年给我爸开单的那个医生,到底算不算犯罪。”
她看着他。
年轻人的眼神很稳,没有激动,也没有仇恨,只有一种沉下去的认真。
她打开报名系统,在张磊的名字后面点了个星标,备注栏输入:优先安排初试,适合作为案例宣讲人。
然后她回到课程文档,继续往下写。
第四模块:如何识别“合理外衣下的违规操作”。
她举了个例子:某患者术后恢复良好,医生仍坚持每日进行高压氧治疗,每次收费八百元,连续十天。表面看是“促进康复”,实则无临床指南支持。
配套法律依据:《基本医疗卫生与健康促进法》第二十二条——医疗机构及其医务人员不得开展过度医疗。
司法实践补充:若无法证明诊疗行为与病情直接相关,则视为滥用医疗资源,需承担民事赔偿责任。
写到这里,她停下来,插上U盘,把整个课程框架备份进去。
张磊站在旁边,忽然说:“我们救助站上周送进医院一个流浪汉,高烧四十度。医生说要住院观察,先交五万押金。人等不及,半夜跑了。”
“哪家医院?”
“仁康,私立的。”
她记下来,准备放进第二天的课程案例库。
“你觉得这是过度医疗?”她问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张磊说,“但我怀疑,他们根本不想治病,只想收钱。”
她点点头,把这件事也加进讲义。
第五部分:从缴费流程反推诊疗动机。
她写道:当一项治疗的前提是“先交钱”,而非“先评估”,就要警惕其正当性。
这时候手机又震了一下。
新消息。
还是未知号码。
内容变了。
这次写的是:你以为培训就能改掉十年习惯?
她截图,拖进“潜在干扰源”文件夹,编号002。
然后继续打字。
课程第六模块:建立“患者反向监督机制”。
她设计了一个小程序原型:患者扫码即可查看本次诊疗项目的行业平均费用、常用适应症范围、医保报销比例。若实际收费超出均值30%,系统自动提醒并生成投诉模板。
“这个能上线?”张磊问。
“已经在测试。”她说,“第一批试点放在三个区的社区医院。”
张磊看了看时间:“我该走了。”
她起身送他到门口。
“面试别迟到。”她说。
“不会。”他顿了顿,“我会带我爸的病历复印件来。”
门关上后,她回到桌前,把刚才新增的内容整合进主文档。
光标停在最后一行。
她敲下一句话:整治过度医疗,不是要消灭利润,而是划清底线——你可以挣钱,但不能靠骗。
系统再次弹出提示。
【支线任务进度:96%】
她看了眼数字,没说话。
进度涨了,说明方向没错。
她打开邮箱,给市卫健委法规处发了封邮件,标题是《关于启动首批医疗合规培训讲师选拔的通知》,附件里是完整的课程方案。
发完邮件,她把张磊的报名表打印出来,夹进“第一期学员档案”文件夹。
外面天已经黑了。
她关掉台灯,手机屏幕还亮着。
那条威胁短信静静躺在列表里。
她点开,回复了一个字:
好。
然后退出界面,打开新的文档。
标题是:《医疗合规培训·第一课讲稿草稿》。
第一句话她写了很久。
最后只留下八个字:
今天,我们从一张处方说起。
她按下保存键,U盘指示灯闪了一下。
电脑右下角时间显示:晚上八点四十三分。
她伸手去拿充电线,插头刚碰到接口——
门铃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