会议结束后的阳光有点晃眼。苏清晏站在市局门口，手里还捏着那台刚合上的笔记本电脑。
她没急着走，而是低头翻出手机里存的陈雪母亲化疗中断的消息。这已经不是第一个因为举报而遭反噬的人了。她知道，刑事案告一段落，但事情远没完。
受害者家属还在等一个交代。
她打开通讯录，翻到昨天经侦警员私下给她的那份名单——17名死者家属，8位重伤患者代表。名字后面大多备注着“联系困难”“情绪不稳定”“拒绝沟通”。
苏清晏一条条拨过去。
电话接通的声音此起彼伏。有人一听是谈赔偿的事，立刻挂断；有人声音发抖，说人死了钱有什么用；还有人沉默很久才问：“你真能让我们拿到说法？”
她说：“不能保证结果，但我能保证按规则来。”
第二天下午三点，社区活动中心的小会议室坐满了人。
农民工夫妻抱着孩子的照片坐在第一排，手指一直摩挲着相框边缘；退休教师带了一摞病历本，封皮都快磨破了；角落里的青年男子始终低着头，直到苏清晏提到“手术同意书”三个字，他才猛地抬头。
“我爸走的时候，”他说，“连手术同意书都没签过。”
苏清晏点头，“所以你们要的不只是钱，是医院必须承认，他们做错了。”
她打开投影仪，屏幕亮起。
标题很简单：《集体诉讼操作指南》。
“第一步，我们先确定身份。”她说，“谁是直系亲属？请准备好户口本、结婚证或出生证明复印件。”
有人举手：“我没这些，我和我爸十几年没联系了。”
“没关系。”她说，“派出所可以出证明，我帮你们统一申请。”
“第二步，收集证据。”她继续讲，“包括缴费单、住院记录、死亡证明。如果医院不给，我们可以申请法院调取。”
退休教师翻着本子：“我的医疗费花了二十三万，这笔钱能要回来吗？”
“能。”她说，“法律规定，因医疗过错造成的合理支出，全部由责任方承担。”
“那……精神损失呢？”农民工妻子小声问。
“有。”苏清晏说，“死亡赔偿金和精神抚慰金是分开算的。一个人的生命价值，不会因为穷就变少。”
会议室安静了几秒。
然后有人开始记笔记，有人互相传笔借纸，原本各自为战的人，慢慢靠向彼此。
苏清晏发了表格，每人一张。上面列好了需要准备的材料清单，还标注了提交时间和方式。
“我们这次走集体诉讼。”她说，“好处是成本低、效率高、力量大。一个人说话没人听，十七个人一起开口，法院必须受理。”
“可万一医院报复我们怎么办？”有人问。
“现在赵坤已经被捕，医院账户冻结，没人能动你们。”她说，“而且所有材料我都做了云端备份，就算原件丢了也不怕。”
她顿了顿，“最重要的是，你们不是一个人在打这场官司。我在，法律也在。”
一周后，法院正式立案。
苏清晏带着整理好的证据包去递交。里面有病历扫描件、转账记录截图、视频资料提取说明，每一份都附了来源标注和使用授权。
法官看完材料说：“你们这个案子，证据链很完整。”
“都是从刑事案件里来的。”她说，“既然犯罪事实已经认定，民事赔偿就有了基础。”
“但金额怎么算？”法官问。
她拿出一份计算表。
“按照《民法典》第一千一百七十九条，人身损害赔偿包括四项：医疗费、丧葬费、死亡赔偿金、精神抚慰金。我们按地区平均收入、实际支出和受害人数综合测算，总诉求金额为两千零三十六万元。”
法官看了很久，“这个数字，合理。”
开庭那天，法庭外站了不少人。
有记者，有围观群众，也有其他受害者的亲戚朋友。他们不进去，就在外面等着消息。
庭审持续了四个小时。
苏清晏作为代理人发言，条理清晰，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。她把每一笔非法交易对应到具体受害人，把每一份伪造病历展示出来，把医院如何利用漏洞一步步完成器官买卖的过程，拆解得清清楚楚。
对方律师试图辩称“患者本身病情严重”，她当场反驳：“如果真是病情导致死亡，为什么三十多名患者都在术后四十八小时内离世？为什么用药记录缺失？为什么签字笔迹一模一样？”
“这不是治疗失败。”她说，“这是计划性清除。”
最后陈述时，她没看稿子。
“这些人来医院是为了活命。”她说，“但他们遇到的不是医生，是屠夫。他们付了钱，却丢了命。他们的家人花了半辈子积蓄，最后只拿回一张假死亡证明。”
“今天你们问我赔多少合适。”她看着审判席，“我只想说一句：生命无价。但我们不得不给一个数字，因为法律需要量化。这个数字不是终点，而是提醒——下次别再让普通人用命去试规则的底线。”
判决下来那天，苏清晏去了法院公告栏。
白纸黑字写着：仁心医院赔偿受害群体共计两千零一十五万元，分三期支付，逾期将加倍执行。
她还没看完，身后传来脚步声。
几位家属走过来，站在她旁边看了一会儿，然后齐齐鞠躬。
她赶紧侧身避开，“别这样。”
退休教师说：“我们商量过了，这笔钱，一部分用来安葬亲人，一部分捐给流浪者救助组织。不能让同样的事再发生。”
农民工夫妻点头，“我们也这么想。”
角落里的青年男子开口：“我还想学法律。”
苏清晏看他。
“你说按规则来。”他说，“我现在信了。我想知道，怎么才能不让别人也被踩出规则之外。”
她点点头，“欢迎加入。”
当天晚上，她在文档里新建一页，标题是《医疗监督志愿者培训手册（初稿）》。
第一行写着：第一条，任何人都有权知道自己正在接受什么样的治疗。
她敲下回车，继续写。
手指稳定。
咔嗒。
咔嗒。
她忽然停下，看向窗外。
楼下路灯下，一个穿蓝色背心的人影正抬头望着这栋楼。编号037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