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二十六章: 唢呐·阴阳路
书名:异物志 作者:苗疆公子 本章字数:3299字 发布时间:2025-12-01

清末光绪年间,鲁西南黄河故道边,有个名为“喇叭庄”的村子。

村中人多姓吕,世代以吹鼓手为业,红白喜事,皆离不开他们那高亢嘹亮、能穿透黄土的唢呐声。

庄里公认的唢呐王,是年过花甲的吕老响,他吹了一辈子唢呐,腮帮子鼓如蛙腹,手指结满厚茧,尤其一手“循环换气”的绝活,能一曲吹罢,气息不绝,声震十里。


吕老响的唢呐,不仅能吹人间悲欢,更传言能通阴阳。他有一支祖传的紫檀木唢呐,碗口包银,历经数代,音色苍凉悲壮,据说曾在无数丧礼上,为亡魂指引通往阴间的路。

庄里老人说,听吕老响吹《安魂曲》,能让人忘了悲伤,只觉魂魄安宁;若听他吹《百鸟朝凤》,则能让新嫁娘忘了离家的愁,只余对未来的憧憬。但他轻易不吹另一首曲子——《问阴》,据说此曲一起,能暂时模糊阴阳界限,引来游魂野鬼侧耳倾听,非大因果、大冤屈不可动用。


这年盛夏,黄河泛滥,淹了下游好几个庄子,死伤无数。洪水退后,瘟疫又起,喇叭庄也未能幸免,日日都有丧事,吕老响带着几个徒弟,忙得脚不沾地,唢呐声日夜不息,带着一股洗不去的悲怆。


这日,邻村一户姓李的人家来请,言其老母染疫身亡,家中贫寒,只求吕老响去吹一曲《安魂》,送老母安心上路。吕老响见其孝心可悯,不顾连日的疲惫,带着大徒弟根柱便去了。


李家果然家徒四壁,灵堂简陋,棺木也是薄板钉成。死者李婆婆安静地躺在棺内,面容枯槁。吕老响摆开架势,深吸一口气,将唢呐凑到唇边。然而,就在他运起气息,即将吹响的刹那,耳边却仿佛听到一个极其微弱、带着浓重痰音的老妇声音:


“冤……枉啊……我不甘心……”


吕老响气息一滞,唢呐只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。他皱了皱眉,只道是自己太过劳累,产生了幻听。他定了定神,再次运息,吹奏起那曲熟悉的《安魂曲》。


唢呐声起,苍凉悠远,如泣如诉,试图抚平生者的哀伤,引导亡魂的归途。灵堂前的李家子女,闻声悲泣。然而,吕老响吹着吹着,却感觉越来越不对劲。那唢呐声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,无法顺畅地传达出去,音波在灵堂内回荡,变得沉闷而压抑。更让他心惊的是,他仿佛看到,那棺木之上,李婆婆的魂魄并未如常随着唢呐声凝聚、然后向着西方(传说中阴司所在)飘去,反而是一团模糊的、带着浓郁黑气的影子,在棺木上方剧烈地扭动、挣扎,发出无声的呐喊!


那微弱的“冤枉”声,再次在他脑中响起,比之前清晰了许多,充满了无尽的怨愤与不甘!


吕老响心中一沉,知道这李婆婆死得必有蹊跷,怨气深重,寻常《安魂曲》已无法安抚,更别提引路了。他若强行吹完,这怨魂恐怕会化作厉鬼,滞留阳世,祸及子孙。


他停了下来,额角渗出冷汗。


“师父,怎么了?”根柱不解地问。


吕老响摆摆手,走到棺木前,仔细端详李婆婆的遗容,又看了看旁边眼神闪烁、不敢与他对视的李家儿子。他伸出粗糙的手指,轻轻拂过棺木边缘,感受到一股刺骨的阴寒与怨念。


“老人家,”吕老响对着棺木,低声道,“可是……走得不明白?有何冤屈,不妨道来。老汉虽无力回天,或可……为你吹一曲《问阴》,将你的冤情,上达……该听得到的地方。”


此言一出,李家儿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而那棺木上的黑气,却骤然平静了几分。


吕老响心中了然。他不再理会李家儿子的支吾,对根柱道:“取我的紫檀唢呐来。你守住门口,无论听到什么,看到什么,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。”


根柱虽不明所以,但见师父神色凝重,不敢多问,连忙照办。


吕老请洗净双手,焚起三炷劣质线香,烟气笔直上升。他再次拿起那支祖传的紫檀唢呐,这一次,他的神情不再是悲悯,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肃穆。他调整呼吸,腮帮再次鼓起,但这一次,吹出的不再是《安魂曲》,而是一段极其古怪、诡谲、音调忽高忽低、仿佛在与无形之物对话的旋律——《问阴》!


唢呐声起,不再是单纯的悲凉,而是夹杂着质问、探寻,甚至是一丝不容抗拒的威严!声音穿透简陋的灵堂,向外扩散。霎时间,院内的温度骤然降低,明明是盛夏,却如同数九寒天。风声呜咽,卷起地上的纸钱灰烬,打着旋儿飞舞。光线也暗淡下来,仿佛黄昏提前降临。


根柱守在门口,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,他隐约看到,院墙的阴影里,似乎多了许多模糊的、影影绰绰的身影,它们静静地“站”在那里,仿佛在侧耳倾听这直通幽冥的唢呐声。


灵堂内,吕老响闭着双眼,全身心投入吹奏。他的意识,仿佛随着唢呐声,进入了一个灰蒙蒙、无边无际的空间。他“看”到了李婆婆那挣扎的魂影,也“听”到了她断断续续、充满血泪的控诉:原来,她并非单纯病故,而是儿子嫌她年老多病,拖累家庭,在她病重时,故意拖延医治,甚至……可能喂了不干净的东西,加速了她的死亡!


真相如同冰水浇头。吕老响心中悲愤交加,唢呐声愈发高亢凄厉,如同代天质问!那旋律牵引着李婆婆的怨魂,将那股滔天的冤屈与恨意,凝聚成一股无形的力量,直冲那不知所措的李家儿子!


李家儿子只觉得一股恶寒扑面而来,仿佛有无数冰冷的针扎进骨髓,耳边尽是老母凄厉的哭喊与诅咒!他精神瞬间崩溃,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涕泪横流,对着棺木疯狂磕头:“娘!儿子错了!儿子不是人啊!是儿子鬼迷心窍……求您饶了我吧!”


就在他忏悔出口的瞬间,那棺木上扭曲的黑气怨魂,仿佛得到了某种释放,挣扎渐渐平息,形态也慢慢变得清晰、平和。它最后“看”了吕老响一眼,那目光中,怨气消散,只剩下一丝解脱与感激。随后,魂影化作点点荧光,如同被唢呐声指引着,缓缓沉入地下,消失不见。


《问阴》曲毕。


吕老响放下唢呐,身形晃了晃,脸色苍白如纸,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。这一曲,耗损了他极大的心神。


院内阴寒退去,温度回升,那些模糊的影子也悄然消散。


李家儿子依旧瘫在地上,如同烂泥,口中反复念叨着忏悔之语。后来,他变卖家产,安葬了老母,自己则不知所踪,有人说他疯了,也有人说他出家赎罪去了。


吕老响回到喇叭庄,病了一场。病愈后,他吹唢呐的次数渐渐少了,更多的时间是坐在黄河大堤上,望着浑浊的河水发呆。他知道,《问阴》一曲,虽能暂通阴阳,诉冤解怨,但终究是逆天而行,对吹奏者损耗极大,且极易引来不干净的东西窥伺。


他将那支紫檀唢呐用红布包好,藏于箱底,不再轻易动用。他只将《安魂》、《百鸟朝凤》等寻常曲子悉心传授给根柱等徒弟,并严令禁止他们触碰《问阴》。


“唢呐,”他常对徒弟说,“是给活人听的,也是给死人走的。吹好了,能安魂引路;吹错了,也能招灾惹祸。咱们吃这碗饭,心里得有条线,知道什么该吹,什么不该吹。阴阳路,不是那么好踏的。”


后来,吕老响无疾而终。去世那晚,喇叭庄的人仿佛都听到了一阵极其悠远、平和、却又充满力量的唢呐声,不知从何而来,响彻夜空,随后万籁俱寂。


人们说,那是吕老响为自己吹响了最后一曲《安魂》,踏着那熟悉的调子,安然走上了属于他的阴阳路。而那支能通幽冥的紫檀唢呐,则随着他的离去,成了喇叭庄一个永恒的传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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鬼谱诠释:


· 鬼物/现象: 怨魂(冤死滞留) & 阴阳路(界限通道) & 唢呐《问阴》(通灵媒介)

· 出处: 灵感源于中国民间丧葬文化中唢呐的重要地位,以及“乐能通神”、“音可安魂”的传统观念,结合了“冤魂不散”、“阴阳界限”的志怪元素。

· 本相:

· 怨魂(李婆婆): 因冤屈(尤其被至亲所害)而非正常死亡,导致魂魄怨念深重,无法被寻常安魂仪式引导进入轮回,滞留阳世。其能量表现为阴寒、扭曲的黑气,能影响生人精神,制造恐惧,甚至可能逐步化为厉鬼。

· 阴阳路: 并非实体道路,而是介于阳世与阴间的一种无形“通道”或“界限”。在特定条件(如《问阴》曲、强大念力)下可被短暂“扰动”或“显化”,允许信息(如冤情)或能量(如怨念)在一定程度上跨界限传递。

· 唢呐《问阴》: 并非普通乐器与曲谱,乃是经过特殊传承、蕴含特定韵律与精神力量的“法器”。其声音能产生特殊频率,暂时“软化”阴阳界限,使吹奏者的意念能与特定亡魂(尤其是怨魂)沟通,并能放大、引导亡魂的执念能量。使用此术对吹奏者精神力和生命力消耗极大,且易引动周边游魂注意,风险极高。

· 理念: 乐声本是通灵物,一念可安魂,一念可问阴;世间冤屈难尽数,法器虽利,终是双刃伤自身。 本章通过吕老响吹奏《问阴》的经历,展现了音乐在沟通阴阳、揭示真相方面的神秘力量,同时也深刻揭示了行使这种力量所需承担的巨大代价与风险。故事强调了“能力”与“责任”的相伴相生,以及面对阴阳界限时应有的敬畏之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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