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父那通电话带来的阴霾，如同黏稠的墨汁，无声地渗透进接下来的几天。沈知珩将自己投入了更高强度的备考中，仿佛只有不断演算、不断攻克难题，才能暂时忘记那句“必须拿第一”所带来的、令人窒息的重压。熬夜成了常态，清晨的竞赛辅导室里，总能看见他带着倦意却依旧挺直的身影。
江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。他看着沈知珩眼下逐渐明显的青黑，看着他有时在讲解题目时会下意识地按压太阳穴，看着他早餐时间总是匆匆啃几口从家里带来的、看起来就冷硬无比的全麦面包，或者干脆省略。
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江野心里发酵，是烦躁，是担忧，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命名的……心疼。
于是，在这个雾气朦胧的清晨，当江野揣着一个还烫手的白色塑料餐盒，再次推开竞赛辅导室的门时，沈知珩从堆积如山的资料中抬起头，眼中罕见地掠过一丝真正的诧异。
江野还是那副别扭的样子，他把餐盒有些粗鲁地往沈知珩桌上一放，塑料盒底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“喏，给你的。”他语气硬邦邦的，视线飘向窗外，仿佛只是随手丢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。
沈知珩的目光落在那个普通的、甚至有些廉价的白色餐盒上，没有动。
“看什么看？”江野被他看得不自在，耳根微热，声音不由得拔高，“街口那家店买的，小米粥和素包子。老子……我吃过了，顺手多买了一份，别浪费！”
他刻意强调了“顺手”和“别浪费”，试图掩盖其中任何刻意的痕迹。
沈知珩沉默着，伸出手，指尖触碰到餐盒壁，传来真切而温暖的热度。这热度，与他指尖的冰凉和胃里的空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他打开了餐盒的盖子。
一股质朴而温暖的食物香气瞬间弥漫开来。金黄粘稠的小米粥冒着腾腾热气，旁边放着两个白白胖胖的素菜包子，看起来柔软而可口。这与他平日里那些精确计算卡路里和营养成份、却冰冷乏味的早餐截然不同。
这是……属于人间的，带着烟火气的温暖。
江野紧张地用余光观察着沈知珩的反应，见他只是看着，却不动作，心里有点打鼓，忍不住催促：“快吃啊！等下凉了！” 语气依旧冲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。
沈知珩抬起眼，看向江野。对方强装镇定地梗着脖子，眼神却泄露出一丝紧张，像一只做了好事又怕被嫌弃的大型犬。
他没有问“为什么”，也没有说“谢谢”。
在这种过于直白、甚至有些笨拙的关怀面前，任何基于逻辑的询问和客套的感谢，似乎都显得苍白而多余。
他拿起放在餐盒旁边的一次性勺子，舀起一勺温热的小米粥，送入口中。粥熬得恰到好处，米粒软烂，带着谷物天然的清甜，顺着食道滑入胃里，那空荡了一早上的器官仿佛终于被温柔地安抚。
他又拿起一个包子，咬了一口，松软的面皮和清淡的蔬菜馅，简单，却足以慰藉疲惫的身心。
他吃得很慢，很安静。
江野看着他一勺一勺地喝着粥，一口一口地吃着包子，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，甚至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微小的、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。他转过身，假意看着窗外逐渐散去雾气、显露出的蓝天，嘴里却故作不耐烦地嘟囔：
“慢死了……等你吃完早点都变午飯了。”
沈知珩没有理会他的嘟囔。他专注地吃着这份突如其来的早餐，感受着食物带来的暖意从胃部逐渐向四肢百骸扩散，连带着一夜鏖战的疲惫和心底那块冰冷的压力，似乎都被这碗平凡的热粥融化了一点点。
吃完最后一口包子，沈知珩放下勺子，用纸巾擦了擦嘴角。他看向依旧背对着他、假装看风景的江野，清冷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响起，比平时似乎柔和了微不可查的一度：
“粥很好喝。”
江野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。
他没有回头，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“嗯”，算是回应。
但窗玻璃上，隐约映出他微微发红的耳廓，和那张总是带着桀骜不驯表情的脸上，一闪而过的、类似于满足的情绪。
阳光终于穿透晨雾，透过玻璃窗，洒在空了的餐盒上，洒在沈知珩依旧疲惫却舒缓了几分的眉眼上，也洒在江野那看似不耐烦、却悄然放松的脊背上。
一碗微不足道的热粥。
一次“顺手”的早餐。
却在这个竞赛前的紧张清晨，为两个孤独的灵魂，注入了最为真实、朴素的温暖力量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