药吃下去了,但沈知珩的脸色依旧苍白,额间的冷汗也没有完全消退。他靠在椅背上,微阖着眼,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,整个人透着一股难得的、易碎般的虚弱。
江野站在旁边,显得有些手足无措。刚才一路狂奔的肾上腺素已经消退,此刻看着沈知珩这副样子,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,闷得发慌。他想做点什么,却又不知道能做什么。打架他在行,照顾人?这完全超出了他的知识范畴。
他环顾了一下这间冷清的竞赛辅导室,目光落在角落那个孤零零的饮水机上。
热水。
对,好像人生病了都应该喝点热水。
这个念头一起,他立刻行动起来。他走到饮水机旁,发现旁边只有几个印着学校logo的、冷冰冰的纸质水杯。他拿起一个,又觉得这杯子太单薄,不够好。犹豫了一下,他放下纸杯,转身拿起自己刚才买来的、还剩大半瓶的矿泉水,拧开盖子,将里面冰凉的水“哗啦”一声全倒进了旁边的水槽。
然后,他拿着空瓶子,凑到饮水机的热水口下。滚烫的热水注入塑料瓶,瓶身立刻发出轻微的“滋滋”声,并迅速软化、变形。
江野被烫得倒吸一口凉气,下意识地想松手,但又硬生生忍住,手指被烫得发红,他却只是飞快地换了个握持的位置,继续接着热水,直到接了七八分满。
他拿着那个因为受热而变得形状怪异、甚至有些烫手的塑料瓶,快步走回沈知珩身边,动作有些僵硬地递过去,声音干巴巴的:
“喂,喝点热水。”
沈知珩缓缓睁开眼,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个冒着热气、瓶身扭曲的矿泉水瓶,以及江野那双因为紧张和刚才被烫到而微微发红、却强装镇定的眼睛。
这个画面……实在算不上美观,甚至有些滑稽。
但沈知珩看着那瓶“热水”,看着江野那副如临大敌、却又无比认真的模样,胃部的绞痛似乎又被某种陌生的情绪冲淡了一分。他没有立刻去接,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江野。
江野被他看得不自在,以为他嫌弃,语气不由得冲了几分:“看什么看!快拿着啊!不是胃疼吗?”
沈知珩这才伸出手,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江野的手。两人的皮肤都带着不正常的温度——一个是被热水烫的,一个是因为疼痛而发凉。
触碰只是一瞬,沈知珩接过了那个形状古怪的“水杯”。瓶身传来的热度熨帖着他冰凉的指尖,一直蔓延到掌心。
他低头,看着瓶中晃动的、清澈的热水,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平日过于清晰的视线。他沉默地、小口地喝了几口。温热的水流滑入食道,确实让痉挛的胃部感到了一丝短暂的舒缓。
更重要的是,这瓶粗陋的、甚至不符合卫生标准的热水,所携带的温度,似乎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。
江野看着沈知珩喝下了水,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了一点。他拉过旁边一把椅子,在沈知珩旁边坐下,视线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放,最后只能盯着自己还在发红的手指,闷声问:
“……好点没?”
“嗯。”沈知珩的声音依旧有些低弱,但比之前多了丝生气,“谢谢。”
又是这两个字。江野觉得别扭,挥了挥手:“少来这套。”
室内再次陷入沉默,但气氛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僵硬。窗外的夜色浓重,只有桌上的台灯散发着温暖的光晕,将两人笼罩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小世界里。
江野就那样干坐着,陪着。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,但让他现在离开,他做不到。他看着沈知珩因为不适而微微蹙起的眉头,看着他那双总是执笔演算、此刻却无力搭在膝上的手,一种从未有过的、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在他心里涌动。
原来,看着这个总是无所不能的家伙露出脆弱的一面,是这种感觉。
不是幸灾乐祸,而是……心疼。
这个词冒出来的时候,江野自己都吓了一跳。他猛地甩了甩头,试图把这个荒谬的念头甩出去。
时间一点点流逝,药效似乎开始发挥作用,沈知珩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绵长,像是睡着了。
江野犹豫了一下,小心翼翼地伸出手,用指尖极其轻地、试探性地碰了一下沈知珩放在桌上的手背。触感依旧微凉。
他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手,心脏砰砰直跳。他环顾四周,看到沈知珩搭在椅背上的校服外套,便轻手轻脚地拿过来,动作笨拙地、尽量不发出声响地,披在了沈知珩的肩上。
做完这一切,他重新坐回椅子上,看着被灯光柔和了轮廓的沈知珩的睡颜,心里那点烦躁和别扭,终于彻底被一种更为柔软、更为陌生的情绪所取代。
这是他第一次照顾人。
笨拙,生硬,甚至有点可笑。
但那份心意,却如同他递上的那瓶滚烫的热水,真实,灼热,不容忽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