竞赛前的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弦,无声地施加在沈知珩身上。父亲例行公事般的询问电话,母亲越洋寄来的、标注着“期待好消息”的最新资料,以及他自我设定的、不容有失的标准,共同编织成一张无形的巨网。
连续几天的高强度冲刺,睡眠被压缩到极限,饮食也变得极不规律。终于,在这天深夜,当沈知珩独自在竞赛辅导室对着一道刁钻的题目久攻不下时,熟悉的、刀绞般的疼痛从他胃部猛地窜起,瞬间席卷了全身。
他闷哼一声,手中的笔掉落在草稿纸上,划出一道突兀的痕迹。额头上迅速渗出细密的冷汗,脸色在日光灯下显得异常苍白。他下意识地用手臂紧紧抵住胃部,蜷缩起身体,试图抵御那阵剧烈的痉挛。
胃药……吃完了。
他昨天就发现药瓶空了,本想今天放学去买的,却因为沉浸于解题而完全忘记了。
此刻已是深夜十一点多,学校附近的药店早已关门。疼痛一阵紧过一阵,像有只手在他胃里狠狠拧搅。他尝试深呼吸,试图用意志力压制,但收效甚微。一种罕见的、源于身体失控的无力感,伴随着疼痛,蔓延开来。
就在他考虑是否要打电话给司机时,脑海中却莫名闪过了江野的脸。那个总是在他身边吵吵嚷嚷、像一团不受控的火焰的家伙。
几乎是鬼使神差地,他忍着疼痛,用微微发颤的手指,点开了手机通讯录。他甚至没有存江野的号码,但那串数字,因为之前发过短信,就那样突兀地停留在最近联系人的首位。
他拨了过去。
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,那边传来江野带着浓重睡意和不耐烦的、沙哑的声音:“……谁啊?大半夜的!”
“……是我。”沈知珩的声音因为疼痛而有些压抑的虚弱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,随即睡意似乎瞬间驱散,江野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明显的惊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:“沈知珩?你怎么了?!” 他敏锐地听出了对方声音里的不对劲。
“胃疼。”沈知珩言简意赅,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,“药吃完了。你……知道附近还有哪里能买到药吗?”
“你还在学校?”江野的声音立刻变得急促。
“嗯。”
“等着!”
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。
沈知珩握着手机,蜷缩在冰冷的椅子上,胃部的疼痛依旧肆虐,但心里某个角落,却因为那声毫不犹豫的“等着”,而奇异地安定了一点点。他将头抵在冰凉的桌面上,等待着。时间在疼痛中被拉得格外漫长。
他不知道的是,电话那头的江野,几乎是像弹簧一样从那张窄小的床上蹦了起来。他胡乱套上外套和鞋子,甚至没顾得上跟被惊醒、在客厅骂骂咧咧的父亲解释一句,就冲出了家门,融入了寒冷的夜色中。
深夜的老城区,街道空旷,寒风刺骨。大部分店铺早已熄灯打烊。江野凭着记忆,朝着最近的一家24小时药店跑去。然而,跑到那里才发现,药店卷帘门紧闭,门上贴着一张纸条——“设备检修,暂停营业一晚”。
“操!”江野低骂一声,毫不犹豫地转身,朝着下一个目标——距离这里起码三公里外的一家大型连锁药店奔去。
他跑得很快,冷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颊和耳朵,肺部因为急促呼吸而传来灼痛感。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那个总是完美得像机器一样的家伙,现在正一个人疼得缩在学校里。
他不能让那种情况持续下去。
终于,在看到那家药店醒目的绿色十字灯箱时,江野几乎要脱力。他冲进药店,在店员诧异的目光下,气喘吁吁地描述着沈知珩的症状——胃痉挛,老毛病。店员推荐了几种药,他看也没看价格,一股脑地全买了单,甚至还顺手拿了一瓶矿泉水。
然后,他再次奔跑起来,朝着学校的方向。手里的塑料袋因为奔跑而哗哗作响,像他此刻急促的心跳。
当他终于气喘吁吁地推开竞赛辅导室虚掩的门时,看到的就是沈知珩蜷缩在椅子上的身影。灯光下,那人脸色苍白如纸,额发被冷汗浸湿,紧抿的嘴唇失去了血色,平日里那份游刃有余的冷静荡然无存,只剩下脆弱的隐忍。
江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。
他快步走过去,将塑料袋放在桌上,动作甚至带着点粗鲁地拧开矿泉水的瓶盖,然后把药片递到沈知珩面前,声音因为奔跑和紧张而有些发哑:
“快,吃药。”
沈知珩缓缓抬起头,因为疼痛而有些涣散的目光,聚焦在江野汗湿的额角和因为急促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膛上。他看到了对方沾着灰尘的裤脚,感受到了他带来的、一身冰凉的夜的气息。
他没有问“你怎么来的”,也没有问“跑了多远”。
他只是沉默地接过药片和水,仰头吞下。冰凉的水滑过喉咙,暂时压下了胃里的灼痛。
江野就站在他旁边,没有坐下,只是紧绷着身体,看着他吃完药,然后粗声粗气地问:“……好点没?”
药效没那么快,疼痛依旧存在。但看着眼前这个像守护兽一样站着的、带着一身寒夜风霜的少年,沈知珩觉得,那折磨人的绞痛,似乎真的缓解了那么一丝丝。
“嗯。”他低低地应了一声。
寂静的深夜办公室里,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。一个虚弱地靠在椅背上,一个紧张地站在一旁。
窗外的城市已经沉睡,而这一刻,某种坚实的东西,在疼痛、黑夜和奔跑中,被悄然铸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