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色的病房,白色的床单,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那单调而清晰的味道。
再确认程诺“畏罪潜逃”之后,局里就以静养为由将林一舟送回了医院。
墙上的电视机正播放着早间新闻。
“……本台最新消息。”
“昨日夜间,我市刑侦支队政委魏忠诚,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,在留下遗书后失踪。”
“目前警方判断其已自杀。”
“其遗书内容震惊警界,直指市局特聘顾问程诺,系收藏家犯罪组织安插在警队内部的头号内鬼。”
女主播的声音清晰标准,不带任何感情。
屏幕上,程诺那张带着几分痞气笑容的证件照被放大。
旁边用醒目的红色字体标注着:在逃。
“据悉,犯罪嫌疑人程诺,在警方实施抓捕前,暴力抗法,破窗潜逃。”
“其住处搜出大量现金及收藏家组织内部机密文件。”
“目前,我市警方已发布A级通缉令,在全市范围内展开严密布控,并向全国公安系统请求协查……”
“啪嗒。”
一声轻响,电视遥控器从一只苍白的手中滑落,掉在地毯上,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。
林一舟静静地坐在病床上,一动不动,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。
他的目光,死死地锁在电视屏幕上程诺的照片上。
照片上的程诺,眉眼灵动,嘴角上扬,带着一股无所畏惧的鲜活生命力。
而现在,这张脸的主人,成了全国通缉的A级逃犯。
内鬼、暴力抗法、携款潜逃……
一个个冰冷的词汇,构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,将程诺牢牢地钉在了耻辱柱上。
林一舟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伤口处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,但他感觉不到。
一种比伤口更痛更冷的愤怒,像岩浆一样在他的血管里奔涌。
他缓缓的抬起手,握住了掌心里的那枚乾隆通宝。
黄铜的钱币,还残留着程诺的体温。
林一舟,你信不信我?
我信。
这个,替我保管,等我回来拿。
昨夜的对话,言犹在耳。
那个翻身跃出阳台的决绝背影,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。
他知道,程诺选择用这种最极端的方式,将自己从这个死局里摘了出去。
留在体制内,程诺必死无疑。
魏忠诚的遗书、现金和名单,证据链完美闭合,在程序正义之下,他百口莫辩。
只有成为一个“逃犯”,他才能获得自由,才能在规则之外,寻找那一线生机。
他把所有的信任,都交给了自己。
林一舟闭上眼,再睁开时,眼中的所有情绪都已褪去,只剩下绝对的冷静。
他拿起手机,拨通了周正明的电话。
电话几乎是秒接,那头传来周正明无比疲惫和沙哑的声音。
“一舟……”
“情况我看到了。”
林一舟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。
“我要你做三件事。”
周正明愣住了,他本以为会听到林一舟的质问或崩溃,却没想到是如此冷静的指令。
“第一,以我的名义,向省厅提交申诉,要求重审此案。”
“理由是,我是伏击案的直接受害者,也是程诺被栽赃的唯一现场证人。”
“无论他们是否受理,程序必须走到。”
“第二,找到鹿晓晓,让她保护好所有原始数据,尤其是那份99.9%匹配度的声纹报告。”
“这是我们翻盘的唯一技术证据。”
“第三……”林一舟顿了顿,声音压得更低。
“想办法帮我办出院手续,立刻,马上。”
“一舟你疯了!你的伤!”周正明惊呼道。
“我死不了。”
林一舟的语气里带着不容反驳的愤怒,
“程诺在外面,用他的方式战斗;我必须在里面,用我的方式。”
“我不能躺在这里,看着他一个人被整个世界追杀。”
“这个案子,现在是双线作战。”
“他在暗,我在明。”
“他负责找到魏忠诚,拿到人证。”
“我负责撕开这张栽赃的网,找到物证。”
周正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,他能感受到林一舟话语里那股破釜沉舟的决绝。
这个他看着永远把规则和数据放在第一位的天才。
第一次,为了一个人,准备与整个既定程序为敌。
良久,周正明重重地吐出一口气。
“好。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办。”
挂掉电话,林一舟掀开被子,用单手开始换下病号服。
每一个动作,都牵扯着背后的伤口,剧痛让他脸色煞白,冷汗浸湿了额发。
但他毫不在意。
他的大脑,这台沉寂了一夜的超级计算机,已经重启。
魏忠诚的栽赃计划,看似完美,但只要是计划,就一定有漏洞。
遗书的笔迹、墨水、纸张成分……
现金的冠字号、捆扎方式、来源……
那把匕首上的血迹,真的是魏忠诚的吗?
包裹是谁送的?沿途的监控……
无数条数据流和可能性,在他的脑中交织、碰撞、重组。
一个庞大逆向的逻辑模型,正在悄然成形。
他穿好自己的白衬衫,一颗一颗的将纽扣扣到最顶端的那一颗。
镜子里,映出一个身形修长,面色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的男人。
他的世界,一半是代表秩序的整洁;另一半,是被程诺搅乱的杂物。
而现在,他要亲自走进那片混乱,去把那个属于他的混乱之源,从深渊里拉回来。
阳光透过窗户,照在那枚静静躺在桌上的乾隆通宝上,反射出一点温暖的光。
林一舟拿起它,紧紧攥在手心。
程诺,等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