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话那头的死寂,比任何尖叫都更令人心悸。
程诺能清晰的听到鹿晓晓压抑的,带着水汽的喘息声,像一只被扼住喉咙的小兽。
“张志远?”
程诺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,眉头瞬间锁紧。
技术科那个总是笑呵呵,见了谁都喊老师,存在感低到几乎透明的老好人?
“你确定?”
他的声音沉了下来,那股玩世不恭的腔调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“匹配度97.8%。”
鹿晓晓的声音带着哭腔,充满了自我怀疑和被背叛的崩溃。
“程哥,录音我反复听了十几遍,就是他,就是那个声音!”
程诺没有立刻说话,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。
指尖的乾隆通宝停止了翻转,被他死死攥在掌心。
不对劲,太不对劲了!
他的直觉在疯狂地报警。
张志远这个答案,就像一道菜谱上写好的标准答案,工整清晰,但缺少了灵魂。
一个在技术科待了十几年,负责网络维护的老员工。
有动机,也有能力接触到行动计划,一切都说得通。
可正因为太说得通了,才显得那么刻意。
“晓晓,别哭。”
程诺的声音重新恢复了镇定。
“你现在听我说,立刻做三件事。”
“第一,把你恢复出来的所有原始数据,包括那段录音,进行最高级别的加密,然后物理隔离。”
“拔掉网线,锁进保险柜,不要让任何人接触。”
“第二,销毁你电脑上所有的操作记录和恢复日志,一点痕迹都不要留。”
“就当你今晚只是在加班处理普通数据。”
“第三……”
程诺顿了顿,目光望向走廊尽头的黑暗。
“重新跑一遍声纹比对。”
“啊?”鹿晓晓愣住了。
“可是,程哥,结果已经……”
“换一种方式跑。”
程诺打断了她,语速极快。
“别用我们内部的警员声纹库。”
“我记得省厅有一个更高级别的公务员语音备案库,你们技术科应该有临时调用权限。”
“用那个库,把比对范围扩大到,我们市局所有处级以上的干部。”
鹿晓晓倒吸一口凉气,这等于是在怀疑整个市局的领导层。
“程哥,这……这是违规的!”
“出了事,我担着。”程诺的语气不容反驳。
“我怀疑,我们找到的录音,或者说张志远的声纹样本,被人动过手脚。”
“对方既然能拿到行动计划,就能修改一个声纹数据。”
“张志远,很有可能只是一个被推到台前的替死鬼。”
“你怀疑……李建国?”鹿晓晓想起了白天的冲突。
“不。”
程诺吐出一个字,眸子变得更加幽深。
“我的直觉告诉我,比他更深,更隐蔽。”
电话那头,鹿晓晓沉默了几秒钟,然后重重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程诺的信任和担当,让她混乱的心重新找到了主心骨。
她挂掉电话,立刻开始按程诺的指示操作。
病房里,林一舟已经听到了程诺在门外的所有对话。
他没有出声,只是默默地看着程诺走进来,脸色阴沉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。
“你也觉得不对?”
林一舟开口,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发哑。
“你也觉得?”
程诺挑眉反问。
两人对视一眼,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已然形成。
“张志远,45岁,技术专家,性格内向,家庭和睦,无不良嗜好,无财务问题。”
林一舟像报菜名一样,说出了他大脑中关于张志远的数据侧写。
“他没有任何背叛的动机。”
“如果他是内鬼,只有一种可能:他被胁迫了。”
“一个能胁迫他的人,必定手握他无法反抗的把柄,并且拥有远高于他的权力和地位。”
程诺接上了他的话。
“所以,他只是一个执行者。”林一舟总结道。
“那只真正的眼睛,还藏在更深的雾里。”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
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滴声,和两人同样沉重的呼吸声。
他们都在等,等鹿晓晓那边的最后结果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程诺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,是一条彩信。
程诺的心猛地一跳,他迅速点开,一张照片弹了出来。
照片上,是鹿晓晓电脑屏幕的截图。
屏幕中央,是一个新的比对结果。
一个名字,一张证件照,以及一个鲜红到刺眼的匹配度数字。
魏忠诚,现任双城市刑侦支队政委,声纹匹配度:99.9%。
程诺的瞳孔骤然收缩,他手里的手机差点滑落。
魏忠诚?
那个总是笑眯眯,说话温文尔雅,每年春节都会亲手写春联送给支队每个人的魏政委?
那个在林一舟三年前遭遇滑铁卢时,唯一一个肯站出来替他说话的高官。
他说“我们不能因为一次失败就否定一个天才”的政委?
他是周正明大队长的老搭档,是整个刑侦支队的大家长之一。
更是所有年轻警员心中如慈父般的存在。
怎么可能是他?
程诺猛地抬头,看向林一舟。
林一舟也凑过来看到了照片,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。
但他没有震惊,也没有难以置信。
他的眼神,瞬间变得更加冰冷,那是一种信仰崩塌后,被极致的冷静和所填充的空洞。
“原来是他。”
林一舟轻轻地说,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,却让程诺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。
程诺这才反应过来,鹿晓晓为什么发彩信而不是打电话。
因为魏忠诚作为政委,有权限监听任何内部通话。
他们刚才和鹿晓晓的对话,很可能已经被听到了。
一股寒气从程诺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。
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在舞台上卖力表演的小丑。
而真正的导演,一直在幕后,带着温和的微笑,欣赏着他们的徒劳无功。
手机再次震动,是鹿晓晓发来的第二条信息,只有两个字。
“快跑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