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院,抢救室。
冰冷的白色构成了这里的一切。
白色的墙壁,白色的灯光,白色的床单。
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,压过了那还未散尽的血腥味。
程诺是被一阵剧痛唤醒的。
他猛地睁开眼,看到的便是头顶那盏巨大的无影灯,和几张戴着口罩,神情专注的脸。
“醒了!病人恢复意识了!”一个护士惊喜地喊道。
“伤口已经处理完毕,子弹都取出来了。”
“很幸运,没有伤到大血管和神经。”
主治医生一边检查着他的瞳孔反应,一边沉声说道,
“但失血过多,必须卧床静养,不许乱动。”
程诺的脑子还有些混沌,他眨了眨眼,记忆的碎片开始一点点拼接起来。
工厂、枪战、狙击手……
林一舟!
“林一舟呢?!”
他猛地坐起身,这个动作牵扯到了背后和肩膀的伤口,
剧痛让他瞬间倒吸一口凉气,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“别动!”护士连忙按住他,
“跟你一起送来的那位警官,伤势很重,正在楼上手术室抢救,”
手术室……抢救……
这几个字像一把重锤,狠狠地砸在了程诺的心上。
他一把推开按着他的护士,不顾医生的阻拦,翻身就想下床。
“你疯了,你伤口会裂开的!”
“滚开!”
程诺的眼睛通红,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。
“我他妈让你们滚开!”
他此刻的样子太过吓人,那股从生死场里带出来的暴戾之气,让在场的医护人员一时间都不敢上前。
他赤着脚,就这么穿着一身病号服,从抢救室里冲了出去。
走廊里,灯火通明。
他踉踉跄跄地跑着,身上的伤口因为剧烈运动而崩裂。
渗出的鲜血很快染红了崭新的病号服,在白色的地砖上留下一个个血脚印。
他不在乎,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,找到林一舟。
他冲到电梯口,疯狂地按着按钮。
可电梯却迟迟不来,他转身就朝着一旁的楼梯间冲了过去。
一口气冲上三楼,手术区。
他一眼就看到了,在那亮着手术中红灯的门外,周正明像一尊雕塑般,静静的站在那里。
他的背驼了,仿佛在几个小时里老了十岁,身上还穿着那件沾着灰的外套。
程诺的脚步,一下子慢了下来。
他一步一步的朝着那扇紧闭的大门走去。
周正明听到了脚步声,回过头。
当他看到程诺这副样子时,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,
“你怎么上来了!胡闹!”
程诺没有理他,他的目光,死死地盯着那盏红色的灯。
那红色,和林一舟背后炸开的血雾,是同一个颜色。
他走到墙边,靠着冰冷的墙壁,缓缓地滑坐到地上。
“他……怎么样了?”
程诺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,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周正明沉默了很久,才缓缓开口:“子弹打穿了左肺,离心脏只有不到三公分。”
“还在抢救,进去三个小时了。”
三公分,程诺的心,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捏住,痛得无法呼吸。
他知道,如果不是林一舟最后关头用后背迎向了子弹。
那么这颗子弹,现在应该在他的胸口。
是林一舟,用自己的命,换了他的命。
“他为什么……要那么做……”
程诺把脸埋在膝盖里,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。
“那个傻逼……那个只信数据的傻逼……他难道不会算吗?”
“用一个警察的命去换一个顾问的命,这他妈是世界上最亏本的买卖……”
他语无伦次地说着,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。
他不是在问周正明,他是在问自己。
他想不通。
他一直以为,林一舟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,是一个行走的数据库。
他做任何事,都会先计算概率,选择最优解。
可是在那个瞬间,他做出了最不理性的选择。
周正明走到他身边,蹲了下来,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“因为他是警察。”周正明的声音很沉。
“更因为,他把你当成了自己人。”
“三年前,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线人,因为一个他无法计算的变量而死。”
“也是因为这件事,成了他的心魔。”
“他把自己封闭起来,躲在数据的壳里。”
“因为他怕了,他怕自己再犯同样的错,怕自己再保护不了应该保护的人。”
“而你。”周正明看着程诺。
“你就是他这三年来,人生里最大的变量。”
“他不是在救一个顾问,也不是在做一笔划算的买卖。”
“他只是在保护自己的搭档。”
周正明的话,像一把钥匙,瞬间打开了程诺心中所有的闸门。
他再也控制不住,像个孩子一样,嚎啕大哭起来。
他哭那个永远一丝不苟,却允许他把办公室搞得一团糟的林一舟;
他哭那个嘴上说着不合理,却在他直播时默默帮他解围的林一舟;
他哭那个在生死关头,用身体为他挡住子弹的林一舟;
冰冷的走廊里,只剩下程诺压抑而痛苦的哭声,和手术室门上那盏红得刺眼的灯。
时间,一分一秒地流逝。
不知过了多久,程诺的哭声渐渐停了。
他只是坐在地上,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,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扇门。
周正明默默地递给他一瓶水,他没有接。
他伸出自己手,看着上面快要干涸的血迹。
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今天的卦象:血光之灾,否极泰来。
血光之灾已经应验了,那么,否极泰来呢?
程诺缓缓地站起身,走到手术室的门前,伸出手,轻轻的触碰着那冰冷的金属门板。
“林一舟,”
他轻声说,像是在许下一个最郑重的誓言。
“你他妈给老子听好了。”
“你要是敢死……我就算是把地府掀了,也要把你拽回来。”
“然后,我们一起,去宰了那个收藏家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。
手术室的灯,依旧亮着,像一只永远不会闭上的,血红色的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