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块看似普通的电子表,此刻在程诺眼中,不啻于救世的方舟。
他几乎是扑了过去,颤抖着手,想要去操作林一舟手腕上的表盘。
但失血和剧痛让他的手指根本不听使唤,几次都按错了地方。
“妈的!关键时候掉链子!”
程诺低声咒骂着自己,他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,剧痛让他的神志清醒了几分。
他想起了林一舟有一次在办公室里摆弄这块表时,自己随口问过一句。
林一舟当时是怎么回答的?!
“长按三秒侧面第二个按钮,会以加密频道,向特定接收器发送最高优先级的求救信号和实时坐标。”
“理论上,只要不是在地下三百米的掩体里,信号就能传出去。”
林一舟当时那副一本正经解释的样子,此刻清晰地浮现在程诺脑海里。
程诺用还能动弹的左手,死死抓住林一舟的手腕,用拇指摸索到了侧面的按钮。
一、二、三……他心中默数着按了下去。
表盘上,一个微不可察的红色指示灯,闪烁了一下,随即熄灭。
成功了吗?
程诺不知道。他只能赌。赌林一舟的数据是可靠的。
“他们在那根柱子后面,集中火力!”
外面传来了敌人的吼声,显然,他们已经失去了耐心,准备发起最后的总攻。
程诺深吸一口气,将林一舟的身体更深地往柱子后面藏了藏,然后自己横身挡在了外面。
他举起了那把只剩三发子弹的手枪,对准了脚步声传来的方向。
他的视野已经开始出现黑边,耳鸣声越来越响。
身体的感官在离他而去,但他的意志,却前所未有的集中。
来吧!他已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。
脚步声越来越近,几个黑影已经出现在机床的另一端,他们的枪口下是死亡的寒光。
程诺的手指,缓缓搭上了扳机,就在他即将扣动的瞬间。
一阵尖锐而急促的警笛声,由远及近,划破了这片废墟的死寂。
那声音是如此的嘹亮,如此的振奋人心,在这一刻,简直比任何交响乐都要动听。
厂房里的亡命之徒们全都愣住了。
“警察!怎么会这么快!”
“撤!快撤!”
短暂的慌乱之后,他们立刻反应过来,不再恋战,转身就朝着厂房的后门方向逃去。
程诺紧绷的神经,在听到警笛声的那一刻,终于彻底断裂。
他再也支撑不住,手中的枪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。
整个人瘫软下去,靠在了冰冷的水泥柱上。
他赢了,不!是林一舟赢了。
那个该死的人机,用他该死的,永远正确的数据,把他们两个从鬼门关里拽了回来。
大量的警车呼啸而至,将整个创意产业园团团包围。
无数手持防爆盾和微冲的特警队员从车上跳下,如同潮水般涌入了这片废墟。
周正明第一个冲进了厂房。
当他看到眼前的一幕时,这位年过半百,见惯了生死的老刑警,眼眶瞬间红了。
水泥柱下,程诺浑身是血,后背上两个弹孔还在不断往外渗着血,脸色惨白如纸。
他的怀里,紧紧护着已经彻底昏迷的林一舟。
而林一舟的背后,那件白衬衫早已被鲜血染成了触目惊心的红色。
在他们周围,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个持枪的悍匪,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和血腥味。
“快!快!医护人员!”
周正明嘶吼着,声音都变了调。
几名随队的急救医生和护士立刻抬着担架冲了过来。
“老周……”
程诺看到周正明,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哼。
“那个……装逼犯……他……”
话没说完,他头一歪,也彻底失去了意识。
在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秒,他依稀看到,几个特警队员在厂房中央的那根柱子上,救下了同样昏迷不醒的高远。
……
救护车的鸣笛声刺破了双城市的夜空。
两辆救护车,一前一后,朝着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方向飞驰。
车内,气氛紧张到了极点。
“伤者,男,29岁,背部贯穿枪伤,伤及肺叶,出现严重血气胸。”
“血压持续下降,80,50!心率过速,160!”
“准备气管插管,肾上腺素一毫克静推。”
“伤者,男,26岁,右肩胛骨枪伤,背部两处枪伤,未伤及要害,但失血过多,已休克。”
“建立双静脉通道,快速补液。”
医生和护士们在狭窄的空间里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。
各种医疗器械发出滴滴的声响,和他们急促的指令交织在一起。
周正明坐在其中一辆救护车里,死死地盯着担架上那个浑身是血,生死不知的年轻人。
那是他最得意的学生。
他亲手从警校挖来,一路看着他成长,看着他成为整个刑侦支队最锋利的一把尖刀。
他看着他因为三年前的案子封闭自己,
又看着他在程诺的搅动下,一点点地重新找回“人”的温度。
可现在,这把刀,却可能要折在这里了。
周正明的目光扫过林一舟那张苍白的脸,最后落在他手腕上那块沾着血迹的电子表上。
就是这个小东西,在半小时前,他的专用接收器上,发出了警报。
他不敢想象,如果没有这个信号,
如果他晚到五分钟,他将要面对的,会是怎样一幅景象。
“收藏家!”
周正明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,这笔账,他记下了。
双城市公安局,欠他一条命。
他周正明,也欠他一条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