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城区的午后,阳光被密集的楼房切割成一条条金线。
懒洋洋地洒在斑驳的墙壁和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。
程诺再次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,老鬼依旧坐在柜台后。
擦着他的玻璃杯,仿佛从昨天到现在,姿势都没变过。
茶馆里还是那几个老头,打着麻将,空气里的味道也一如既往。
“鬼叔。”
程诺这次没带烟,也没带笑,只是静静地站在柜台前。
老鬼抬了抬眼皮,算是打过招呼。
程诺将那张合成画像,无声地推到他面前。
老鬼的视线在画像上停留了三秒,然后又挪回手中的玻璃杯上。
继续他那仿佛永远也完不成的擦拭工作。
“不认识。”
“他就是艺术家。”程诺的声音很平。
老鬼的手又顿了一下。
“五年前,南城银行那单活儿,是他干的。”程诺继续说。
“现场留了这个。”
他伸出手指,在满是茶渍的柜台上,轻轻画了一个“Ψ”符号。
老鬼终于放下了杯子和抹布,浑浊的眼睛里,第一次透出一种锐利的光。
他盯着程诺,看了很久。
“小程爷,你这是在玩火。”
“我哥的命,就是一把火。”程诺的回答针锋相对。
“现在烧到我身上了,我总得知道,是谁点的火。”
茶馆里陷入了死寂。
打牌的老头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手,一个个竖着耳朵,连呼吸都放轻了。
许久,老鬼从柜台底下摸出一个小小的锡制酒壶,拧开盖子,喝了一口。
辛辣的酒气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。
“艺术家这个人,是个天才,也是个疯子。”
老鬼的声音沙哑,像被砂纸打磨过。
“他以前是个搞舞台美术的,后来嫌来钱慢,就下了海。”
“他干的活儿,不叫偷,不叫抢,叫策展。”
“每一次动手,从选址、时间、到撤退路线。”
“甚至现场留下什么东西,他都设计得跟一场行为艺术一样。”
“他追求的不是钱,是那种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快感。”
“南城银行那次,是他最后一次展出。”
老鬼眯起眼睛,陷入回忆。
“那一票干得太漂亮,道上的人都以为他要开宗立派了。”
“结果,他突然就消失了。”
“连人带钱,蒸发得干干净净。”
“有人说他拿钱跑路,出国逍遥了。”
“但我们这些老家伙知道,不可能。”老鬼摇了摇头。
“像他那种人,把艺术看得比命都重,怎么可能收手?”
“所以,他被收藏了。”程诺接话道。
老鬼点了点头,算是默认。
“那之后,就再没人见过他。”
“直到大概三年前,圈子里开始流传,城里出了一个画画的鬼才,叫简。”
“他的画,构图诡异,色彩大胆,一出来就被人炒到了天价。”
“听说,他从不露面,神秘得很。”
“您的意思是……”程诺的心跳开始加速。
“我一个倒腾古董字画的老伙计,有一次喝多了,说漏了嘴。”
“他说他有幸见过那个简一面,那人虽然留了胡子,戴了金丝眼镜。”
“一副斯文败类的样子,但眉眼间的那个劲儿,那个视一切为无物的狂劲儿。”
“跟他年轻时认识的一个搞舞台美术的小子,一模一样。”
老鬼说完,又喝了一口酒,像是说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,耗尽了所有力气。
程诺深吸一口气,对着老鬼,深深鞠了一躬。
“鬼叔,谢了。”
他转身离开,没有再多说一个字。
当他走到门口时,老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。
“小程爷,那个收藏家,是魔鬼。”
“跟魔鬼打交道,别把自己也变成了魔鬼。”
程诺的脚步顿了顿,没有回头,只是抬起手摆了摆,消失在巷子深处的光影里。
……
市局,林一舟的办公室。
鹿晓晓正对着电脑,愁眉不展。
“林队,不行啊!”
“魅影这个人的所有社会关系链,在五年前就全部断了。”
“他的家人、朋友,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去向。”
“银行账户、通信记录,也都在案发后彻底静默。”
“他就像……就像从来没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。”
林一舟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那个巨大的查无此人。
他知道,这是收藏家的手笔。
抹去一个人的过去,就像电脑高手格式化一块硬盘一样,干净彻底。
就在这时,办公室的门被推开,程诺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。
“别找了。”
他把手机扔在林一舟的桌子上。
“你们的魅影,已经投胎转世了。”
手机屏幕上,是一张偷拍的照片。
照片的背景似乎是一个画展。
一个穿着高级定制西装,留着精心修剪的胡须,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。
正端着一杯香槟,与人相谈甚欢。
他看起来儒雅、博学,充满了艺术家的气质。
但那双透过镜片看过来的眼睛,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疯狂和傲慢。
“简墨。”
“本市这三年最炙手可热的当代艺术家,墨画廊的创始人。”程诺报出他的新身份。
“一个画画的,谁能想到他五年前还扛着麻袋抢银行?”
林一舟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他立刻在警务系统的内部端口输入了这个名字。
履历完美无瑕,海外艺术学院留学归来,家世清白。
三年时间,凭借其独特的艺术风格和商业头脑,在双城的艺术圈和上流社会混得风生水起。
没有任何破绽。
如果不是程诺,他就算把数据库翻个底朝天。
也绝对不会把这个人和五年前那个凶悍的劫匪联系在一起。
“他是怎么做到的?”
鹿晓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“这完全是两个人!”
“整容,伪造履历,再加上有收藏家在背后用资源和金钱给他铺路,想变成谁不容易?”
程诺拉过一张椅子,翘起二郎腿。
“这家伙现在可不是什么亡命徒了,他是上流社会的宠儿,艺术圈的新贵。”
林一舟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。
“墨画廊……”他念着这个名字,眼中闪过一丝冷光。
“地址,商业区中心,德源大厦顶层。”
他站起身,从衣架上取下自己那件永远整洁的风衣。
“准备一下。”他对程诺说。
“干嘛?”
“去拜访一下这位艺术家。”
林一舟的嘴角,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。
“就说,有两位身价不菲的买家,想收藏他最‘特别’的作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