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话那头的麻将声、划拳声、酒杯碰撞声,像另一个世界的热闹。
通过电波挤进林一舟寂静的办公室,显得格格不入。
“迷宫?”
程诺的声音收起了那份吊儿郎当,第一次带上了某种沉甸甸的东西。
林一舟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。
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痞气的眼睛,现在一定眯了起来,像一只嗅到血腥味的狐狸。
“对,迷宫。”
“一个用规则、逻辑和人命构筑的迷宫。”
“收藏家不是在犯罪,他是在用我们看不懂的语言写诗。”
“而每一个死者,都是他的标点符号。”
林一舟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种凿开冰层后的颤栗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十几秒,连嘈杂的背景音都仿佛被这股寒意冻结了。
“我操……”程诺低低地骂了一句。
“这孙子,比我想的还要变态。”
“你那边,能问到什么吗?”林一舟问。
这不是商量,也不是请求,而是一种陈述。
在这一刻,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。
他所构建的数据世界,缺少了最关键的一块拼图:人的世界。
那个世界,泥沙俱下,龙蛇混杂,没有任何规律可言,却是程诺的领地。
“知道了。”
程诺的声音恢复了一丝平时的腔调,但底色完全变了。
“你负责挖坟,我负责招魂。”
“挂了。”
电话被干脆地挂断。
林一舟靠在椅背上,看着屏幕上那三个被红框标注的案件。
第一次感觉到,他面对的不是一个或一群罪犯,而是一种思想,一个幽灵。
一个盘踞在双城上空,用一套自洽的逻辑,俯瞰众生的幽灵。
……
双城市,老城区,藏在七拐八绕小巷深处的一家无名茶馆。
茶馆没有招牌,门口挂着两盏褪了色的红灯笼。
木门虚掩着,推开时会发出一声悠长的“吱呀”声。
馆内光线昏暗,空气里弥漫着劣质茶叶的涩香,烟草的辛辣和一股陈旧的木头味。
程诺走进来的时候,角落里打牌的几个老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。
只有一个穿着黑色对襟褂子,头发花白但梳得一丝不苟的老者。
从柜台后抬起头,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。
“哟,小程爷,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?”
程诺脸上挂着熟络的笑,从兜里摸出一包还没开封的软中华,扔在柜台上。
“鬼叔,借个火。”
被称作老鬼的茶馆老板,慢悠悠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吱吱作响的煤油打火机,给程诺点上烟。
“城南的‘局’散了?”老鬼问。
“散了,赢了点小钱,请鬼叔喝茶。”
程诺说着,自己拎起一个豁了口的紫砂壶,给自己倒了杯酽得发黑的茶水。
茶馆里的人都知道,程诺是市局的“人”,但没人点破。
在这个世界里,有比身份更重要的东西,叫做规矩和人情。
程诺喝了口茶,烫得他龇牙咧嘴。
“鬼叔,跟您打听个事儿。”
“说。”
老鬼擦拭着一个玻璃杯,眼皮耷拉着,仿佛没在听。
“您在道上听过一个叫收藏家的人吗?”
老鬼擦杯子的手,停顿了零点一秒。
这个细微的动作,没有逃过程诺的眼睛。
“没听过。”
老鬼继续擦着杯子,声音平淡无波。
程诺笑了笑,把抽了两口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。
“鬼叔,这人,邪性。”
“不为钱,不为地盘,专找那些犯了事儿但条子拿他们没辙的主儿下手。”
“您想,这双城就这么大点地方。”
“能干这种事,还一干好几年没露尾巴的,能是凭空冒出来的?”
老鬼依旧不作声。
程诺站起身,从口袋里掏出那枚乾隆通宝,放在柜台上。
用指尖轻轻一推,铜钱滑到老鬼手边。
“我那个哥,您知道的。”
“他失踪前,查的就是这路子事。”
“三年了,活不见人,死不见尸。”
程诺的声音很轻,但茶馆里瞬间安静下来。
打牌的老头们停了手,齐刷刷地看向这边。
老鬼浑浊的眼睛终于抬起,直视着程诺。
那眼神里,有忌惮,有怜悯,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。
“小程爷!”他沙哑地开口。
“有些事,烂在肚子里,比翻出来要好。”
“你那个哥哥,是个好人,但太硬了,容易折。”
“我只想知道,他是谁。”
程诺的目光灼灼。
老鬼沉默了许久,仿佛在权衡着什么。
最终,他叹了口气,把那枚铜钱推了回来。
“我没见过收藏家,见过他的人,基本都从这个世上消失了。”
“我只听过一些传闻。”
“道上的人说,他不是一个人,是一个组织,他从不自己动手。”
老鬼的声音压得极低,像在说什么禁忌。
“他会收藏一些特殊的人才。”
“那些人,可能是江洋大盗,可能是顶尖的杀手,也可能是个做饭的厨子。”
“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:他们在自己的领域里,都是能把一件事做到极致的疯子。”
“而且,都犯过条子破不了的案子,逍遥法外。”
“收藏家找到他们,给他们一个新的身份,一个新的活法。”
“作为回报,当收藏家需要清理某个目标时。”
“他会从他的藏品里,挑一个最合适的,去完成这件作品。”
老鬼拿起柜台上那包软中华,抽出一根,却没点燃,只是夹在指间。
“他们不叫杀人,叫‘创作’。”
“每一个被清理的目标,现场都会被布置成一件‘艺术品’。”
“道上的人说,这是收藏家在向这个世界炫耀他的藏品有多完美。”
程诺的心,一点点沉了下去。
尸骨堆砌的迷宫,林一舟的比喻,竟然如此精准。
“这些藏品,有代号吗?”
“有。”
老鬼看着手里的烟。
“疯子们都爱给自己起外号。”
“我只听说过一个,很多年前,把南城银行金库搬空了三分之一。”
“还顺走了前行长保险柜里所有黑料的那个家伙……”
“他管自己叫:艺术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