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六点,青石坳村口。
林青玄背着一个旧帆布包走进村子。
他穿灰布中山装,左口袋露出半截黄符,右腰挂着铜铃铛。
断腿的眼镜用胶布缠在鼻梁上,镜片后的眼睛在暮色里泛着微光。
他是村里老风水师的儿子,三年前父亲死后就离开了。
现在回来,本想看看老屋还在不在。
可刚走到村口老槐树下,就听见有人说话。
几个村民围在一起,声音压得很低。
他们站在尘土里,一边抽烟一边往王家方向看。没人注意到林青玄走近。
“王家那坟动不得啊。”
“可不是嘛,迁了才三天,大丫头就不见了。”
“听说那天晚上她自己开门走出去的,谁也没拦。”
“周半仙那个骗子,把棺材头朝西摆,那是送死人的方向!”
林青玄停下脚步。手指轻轻碰了碰腰间的罗盘。
他知道祖坟不能乱动。父亲临死前说过一句话:宁拆十座庙,不毁一桩坟。动土若没勘准方位、没做镇煞仪式,轻则破财,重则丧命。祸事还会顺着血脉走,先应长子长女,再轮到长辈。
王家是村里的大户,祖坟在后山龙脊位,位置极凶也极贵。要是请错人,出事是早晚的。
他没开口问,只站在人群外听着。村民们话不多,但关键词都出来了:迁坟、当天夜里人不见、棺材方向反了、主持的是周半仙。
林青玄眼神变了,呼吸沉了一拍。
这是他每次察觉凶煞前的反应。
天快黑了。
山风从坡上吹下来,带着湿气。
村子里没有炊烟,狗也不叫。整个青石坳像被按进了水里,闷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他转身朝王家走去。
王家院子在村东头,两进砖房带偏院。大门敞着,门轴生锈,推一下发出嘎吱声。
院子里没人应门。
堂屋门槛上有几道划痕,像是被什么重物拖过。
香炉倒扣在地上,供品发霉变黑,显然好几天没人祭拜了。
林青玄放轻脚步,跨过门槛进屋。
堂屋角落坐着一个人。是王父。他缩在墙边,双手抱膝,眼睛盯着地面。
脸上没有表情,嘴里反复念叨一句话:“不该动坟……她那天晚上自己走出去的……我没拦住……”
林青玄蹲下身,离他一臂距离。声音放低:“什么时候迁的坟?”
王父不动。
“哪个时辰?”
“午时三刻……”王父忽然开口,语速很慢,“周先生说这个时间最旺财……”
“新坟在哪?”
“断头路旁边……背靠崖……”
林青玄皱眉。
断头路是死地,背靠绝壁更是犯了大忌。
这种地方埋骨,不出七日必招邪祟。
再加上午时阳气最盛,强行动阴宅,等于把活人和死人都架在火上烤。
他又问:“谁主持的仪式?”
“周半仙……他说他是勘舆镇煞双绝……还画了龙脉图……贴在坟头……”
林青玄闭了下眼。
完了。
三大禁忌全踩中了:未经卜卦定日、选址在绝地、由外行人主持,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风水失误,而是打开了不该开的门。
他站起身,看向堂屋正中的祖先牌位。牌位第三行写着“王氏长女灵位”,墨迹未干,显然是新立的。可人还没找到,就先立牌位,说明全村都默认她死了。
但林青玄知道,这不是普通的失踪。
这是凶煞作祟的开始。
他摸出罗盘。指针一开始晃动,随后缓缓指向屋外西南方向——那是新坟的位置。
罗盘边缘刻着“玄冥”二字,是祖传之物。父亲留下的东西从不出错。
铜铃铛突然响了一声。
很轻,但足够让他警觉。
有东西在靠近。不是人,也不是活物。
他收起罗盘,回到王父身边,又问:“你女儿走之前,有没有说什么?”
王父摇头:“她半夜起床,穿着寿衣……我问她去哪,她说妈妈在土里等她……然后就往外走……我拉不住……”
“寿衣?”
“对……就是给她奶奶准备的那套……明明锁在柜子里……怎么就穿上了……”
林青玄心里一沉。
寿衣是阴物,正常人不会半夜穿上它出门。
除非魂魄已经被勾走一半,只剩躯壳听命于地下之物。
而“妈妈在土里等她”这种话,往往是噬脉鬼的诱饵。这类邪祟专找血脉相连的人下手,一个接一个拖进坟里充饥。
他想起父亲当年的样子。也是这样坐在地上,嘴上说着“我不该改那条龙脉”,手抖得拿不住符纸。
最后全身经脉枯黑,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啃空。
不能再等了。
他必须查清楚新坟到底出了什么问题。
正要起身查看其他房间,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
来人是王家邻居,五十多岁,手里拎着半瓶白酒。他看见林青玄,愣了一下:“你是……老林师傅的儿子?”
林青玄点头。
男人松了口气:“你回来得正好!我们都不敢提这事,怕惹祸。可王家这样下去不行啊!昨天还有人看见他家大丫头站在坟边上,脸白得像纸,眼睛全是黑的!”
“什么时候?”
“昨晚子时左右。那人吓得跑回来,今天一早就搬去镇上了。”
林青玄问:“还有谁见过?”
“刘寡妇也说听见她在唱童谣,就在屋后墙根下,一句一句地哼‘拆骨头,喝血汤,妹妹快来陪我躺’……”
他眉头越皱越紧。
这不是简单的亡魂归来。这是凶煞已经成型,开始扩散影响了。
如果今晚不做点什么,下一个出事的就是王父。
他看向外面。天完全黑了。远处山影像一头趴伏的兽。风停了,空气凝住,连虫鸣都没有。
这种安静不对劲。
他回到堂屋中央,从口袋抽出一张黄符。符纸是他自制的“七星镇煞符”,虽比不上父亲画的威力,但也够用一次。
他将符折成三角,压在香炉底下。这是临时设个护阵,至少能撑到天亮。
然后他蹲回王父面前,再次确认:“迁坟那天,有没有陌生人来过?”
王父忽然抬头,眼神空洞:“有一个……穿藏青色长衫的男人……站在坟边看了一会儿……没说话……走的时候笑了。”
林青玄心跳一顿。
藏青色长衫?
赵黑虎。
那个害死他父亲的人。
他右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。这是他遇到邪煞时的老毛病,从小就有。
对方不仅来了,还笑了。说明这一切不是意外,是故意的。
他猛地站起身,看向门外夜色。
不能再拖了。
明天必须去新坟查看。
但现在不能走。王家已经成了煞眼,贸然离开,屋里的人一个都活不了。
他坐到堂屋门口,背靠门框,手按在罗盘上。
今晚他会守在这里。
他知道,这一夜不会太平。